可若是不去找,他又着实担心。
正当燕玄踟蹰不定时,宁瓷终于回来了。
宁瓷一眼就看到,此时正站在慈宁宫小花园里,纵然前后来回走动,却还是被飞蚊叮咬个全身是包的燕玄。
她忍不住地“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不去我偏殿里呀?殿门一关,终究没那么多飞蚊……”
“因为我想第一时间就见到你。”燕玄直接道。
宁瓷的心头蓦地一紧,一股子多年前,两人之间那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感,仿若踏着回忆的云端,缓缓涌入她的心头。
那会子,每次燕玄的亲昵靠近,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要问自己心悦他吗?宁瓷其实根本不知。
她没有哥哥,从小就当燕玄是兄长一般的存在。只要有燕玄在身边,她就安心。哪怕再恐慌和担忧的境况,都能堪堪平复心情。
燕玄懂她的一切,呵护她的一切。
她原以为,兄妹之间的情意不过如此。
谁曾想,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对她说太子喜欢她。
这样的话题,不仅是姐妹之间的玩笑,更成了府中的闲聊,甚至就连她的爹娘都是这般认为。
那会子,她并没有深想更多,只觉得,一切不过是无稽之谈。
但在及笄那日,在那九龙烟火之下,她开心地对着燕玄指着空中的烟火时,一个回眸,额间堪堪擦过燕玄的唇瓣。
当时,吓得她心头一跳。
却在转瞬间,听见燕玄认真地对她说:“雪烟,今儿的九龙烟火,是我为你放的。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已向父皇请命,求他指婚。雪烟,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九龙烟火之下,她只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和恐慌到有些错乱的回答:“……我……听我爹娘的。”
她不知这回答到底是对还是错,总之,当时燕玄很开心地笑了。
可半年后,当真正的皇命下达,太子妃身份落到妹妹雨烟的头上时,她只觉得有一股子不真实之感,又或者,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当时不知这到底是难过,还是无所谓。
她也不知自己的心意到底是如何。
但当前世,那万千个着了火的长箭射向他们时,燕玄硬生生地用他自己的身子遮挡了所有长箭的瞬间,她看着燕玄那扎满长箭的后脊,她是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回绕,逼得宁瓷的眼眸顿时泛红了一圈。
耳边,燕玄在继续道:“我都回来两整天了,忙得还没好好瞧瞧你,听他们说,你去藏书阁了,我想去找你来着……”
“幸亏你没去。”宁瓷吸了吸酸涩的鼻尖,一股子夏夜凉风的气息沁入心脾,抚平她记忆里的伤痛。这会儿,她跟着燕玄一起向着偏殿走去:“你们晚宴之前我就离开藏书阁了,后来又去了几间佛堂,转悠了一大圈。”
刚说到这儿,宁瓷猛然想起,自己的偏殿里还藏了个阿酒。
这会儿若是去偏殿,万一被燕玄发现了,该怎么办?
阿酒的存在,要告诉他吗?
……
正当宁瓷想要引着燕玄去太后的正殿,却听见燕玄道了句:“晚宴前,我来了一趟你这里,在你的偏殿待了一会儿。”
宁瓷吓了一跳,恐慌的心堪堪浮起,顷刻间又沉了下去。
若是阿酒被发现,燕玄肯定早就说了。
“既然你去过我的偏殿了……那……我们现在去老祖宗的正殿聊?”宁瓷暂时还不想让燕玄知道阿酒的存在。
“宁瓷。”燕玄忽而收住了脚步,说:“今儿晚宴,说是为我接风,但其实,是母后想要为我重新择一太子妃。”
宁瓷的心头一凛,那种不知所措的复杂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哦。”她听见自己只回答了一个音。
“但是你放心!”燕玄突然站定在她面前,认真地道:“今儿午后,我已经跟父皇请命,请他废除你公主的封号,还你简家孤女的身份,以及,太子妃的身份。”
宁瓷一愣,着实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其实你这‘宁瓷’的封号,就像是一根刺似的,在我的心头扎了这些年。”燕玄坦白道:“这不是祈愿公主吉祥富贵的封号,这也不是祈愿你幸福绵延的封号。这是……”
“我知道。”宁瓷忽而颤抖了声音,心酸道:“我知道这封号,是对我的讽刺。燕玄,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可既然这封号是老祖宗定下的,那就定下罢。唯有这‘宁瓷’封号,是现在我能接受的名儿。”
“为何?”燕玄不解道:“你有你的闺名,你……”
“简雨烟,是吗?”宁瓷苦笑道。
燕玄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久好久,方才说:“不,你是雪烟,是我深爱多年的雪烟。”
第45章
虽然宁瓷在前世那个被万千火箭射穿的佛堂里知晓,燕玄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但在今生,听他这么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她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意外。
尤其是,燕玄所言的那句“是我深爱很多年的雪烟”。
清朗弦月下,盈盈凉风吹散的长发有些纷扰了宁瓷的心,她看着燕玄那双坚定的眼神,再度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但有一个疑问,是宁瓷一直想知道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雪烟,不是妹妹雨烟的?”
“大军开拔,你跟老祖宗一起去城郊送我时。”提及这段往事,燕玄后悔不已。
宁瓷想了想,顿时了然,可她还是不明白地说:“可是,那天我并没有对你所言什么。”
“嗯,我记得。”
“我怕那帮朝臣们又要说我是简家孤女,着实晦气,不利于你的皇命,那天,我就连瞧都没有瞧你。”宁瓷坦白道。
说起这个,却是最让燕玄后悔的核心。
可事到如今,他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对宁瓷说,当初,是他让朝臣们上奏父皇与老祖宗,为的是能利用朝堂上的舆论,来取消这场大婚。
毕竟,当时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将与他成婚的是妹妹简雨烟。
可不知怎的,想开口对宁瓷坦白的话堵在喉咙里,却是说不出半个音来。
他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番真相,转而道了一声:“因为是你,我总能认出你。哪怕你不开口说话,哪怕你不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个背影,我都能认出你。”
宁瓷心头微怔,酸楚的情绪仿若幽幽淡淡的夏夜凉风,撩人心扉。
见宁瓷的眼眸中似是隐藏着万千言语,燕玄赶紧又解释道:“但是你放心,你的真实身份是雪烟一事,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就连父皇和母后,我都没有说。”
“嗯,我知道。”
宁瓷当然知道。
若是燕玄说了,这三年来,她在深宫里的生活,绝对不会安宁。
“其实我认出你后,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寻常也没个机会,就写了好些信给你。”说到这儿,燕玄苦笑一声:“我在边塞三年一千天,前后给你写了八百多封书信……”
宁瓷大为吃惊:“八百多封?”
“但是你放心,我一封都没有让人带回来,都在我那儿存着呢!”燕玄微微地向着宁瓷迈开一小步,道:“因为书信里写的都是我对你的思念,我怕被有心之人瞧了去,若是被什么人发现你是雪烟,而非雨烟,会给你带来滔天之祸,那就麻烦了。”
宁瓷心头的感激仿若喷涌的山泉,她忍不住地在心底感慨着。
是了,这就是燕玄。
一个考虑细致,事事都会护她周全的燕玄。
只要有他在,不论是生,还是死,她都不会怕了。
前世是这般,今生亦如此。
……
看着宁瓷眼眸中慢慢凝聚的水雾,在这清朗月色下,越发晶莹剔透,燕玄笑了笑,道:“不过呢,这八百多封书信,你这会儿可不能看!我想了,待得你我重新大婚之时,除了那十里红妆,万千首饰,九州山河做聘,还有那八百多封书信,是我想给你的聘礼。”
宁瓷眼底的泪沉重地滴落了下来。
“待得你我大婚之后,‘宁瓷’的封号将不复存在,你依旧是我的雪烟。我知道,这些年你在老祖宗的身边生活,你不敢提及自己是雪烟,只能委曲求全地顶着‘宁瓷’的封号。但是,只要我们完婚后,你的名字会重新回来,到时候……”
“不可能的!”宁瓷的眼泪就像是落玉盘的珠子,倾洒而下。她难过地后退了一步,心酸道:“当年,指婚明明选的是雨烟,不是我。若是被皇上知道是我代替了妹妹雨烟,那便是会砍头的欺君之罪。就算是有你作保,我不会被杀,但皇上若是在盛怒之下,也绝不可能让你我成婚。”
“好,那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们就不对别人说你是雪烟,我们对外就说你是雨烟,只有你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再唤你真名,如何?”燕玄着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