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明白。”天道缓缓道出祂的困惑,“你身为神族至宝,本该无情无欲,为何会为一个凡人动心?人类的感情从来都是变幻无常,此刻是山盟海誓,转瞬间亦弃如敝履。”
“即便真有情比金坚者,于你万年寿命而言,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你见证过沧海桑田,为何独独对谢凝夭另眼相看?”
天道居然有些感叹道:“这两世轮回,我虽是幕后推手,却也是个旁观者。”
“谢凝夭此人,确实与众不同,她的爱恨如同两极相斥,却又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相连,爱得炽烈,恨得决绝。”
“正是这般浓烈到极致的情感,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你。”
天道的声音突然变得意味深长,道:“其实你在害怕吧?害怕自己这颗万年不变的心难得被这凡尘之情所撼动,又被抛弃。”
沈言白冷眼扫过,语气疏离,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天道带着几分自得,道:“自然有关,毕竟,可是我出手救了你。”
沈言白神色不变,冷漠道:“我从未求你相救。”
天道轻啧一声,道:“不知好歹,若是谢凝夭见到你这样的态度,不知会作何感想?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便是这样与我说话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沈言白直截了当地问道。
天道收敛了玩笑的语气,正色道:“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救活谢凝夭的方法,虽然你的本体保住了她的肉身与魂魄,但你别忘了,她曾将自己的一部分生生剥离。”
“那一部分如今流落至幽冥界,若不能寻回,她便永远不可能苏醒。”
沈言白依旧不能放下戒备,道:“你当真别无所他图?”
天道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在表达不满,道:“......当真。”
难道在沈言白眼中,祂就这般功利至上吗?
祂不过是觉得谢凝夭此人着实有趣,若就此陨落,未免可惜。
明明看似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却能在两世轮回中皆为大义赴死,甚至甘愿放弃自己存活的机会,让给沈言白。
难道不有趣吗?
况且,若沈言白未能及时将谢凝夭的魂魄带离幽冥界,祂甚至担忧,连幽冥界固有的秩序都可能因她而产生难以预料的变数,无论是向好还是向坏,都将脱离掌控。
沈言白仍不放心地追问:“只需寻回她缺失的那部分魂魄便可?无需再做其他?”
天道无奈道:“你且先寻到再说吧,在幽冥界找寻一缕特定的魂魄,可不亚于大海捞针。”
祂的话音未落,沈言白便已经转身离去。
天道的身影滞了一滞:“......”连一句道谢都没有吗?
沈言白凭借与本体的感应,转瞬间便抵达谢凝夭所在之处。
可他并未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反而撞见一座冰冷的墓碑,石碑上刻着“谢凝夭”三字狠狠刺入了他的眼眸。
那一刻,沈言白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发疯似的用双手刨开坟土,直到指甲翻裂、满手鲜血,却发现棺内空无一物。
明明感应就在附近,却始终不见谢凝夭的身影。
若不是无奇及时出现,恐怕整座山都要被沈言白失控的力量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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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白当即凝神静气,灵体出窍,踏入那个幽深的漩涡。
转眼间,他便置身于幽冥界。
他落在一座由铁索铸就的长桥桥头,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两个身形高大的守卫伫立于桥头,手持兵刃,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沈言白正要过桥,却被一柄交叉的长戟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名守卫突然横戟上前,锈迹斑斑的戟尖几乎点到沈言白胸前,狐疑地打量着他,道:“且慢!你身上的气息......似乎并非是人族?”
沈言白脚步微顿,面色平静,淡然应道:“我不过是修行之人,气息自然与寻常凡人不同。”
另一名守卫闻言,不耐烦地推开同伴的戟杆,低声斥道:“就你整日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随即转向沈言白,侧身让开通路,语气缓和了些,道:“不用理会他,阁下请过桥吧。”
沈言白微微颔首,踏上那摇荡的铁索桥,桥下的深渊雾气缭绕,透着不祥和死寂。
先前那名守卫仍不死心,盯着沈言白的背影低声嘟囔,道:“可......可我分明感觉他不像寻常的修士......”
他的同伴没好气地打断,道:“按你这疑神疑鬼的性子,每个过桥的都要盘查半晌不成?我看他修为深厚,分明是位潜心修炼多年的得道之士。”
“是吗?可他容貌瞧着甚是年轻......”
“闭嘴吧你!就你事多!下次当值别再找我搭档!”
“别呀!我错了还不行吗?”
沈言白无心理会身后的争执,他快步走过铁索桥,踏上对岸,四周弥漫着幽冥界特有的阴冷气息,远处传来呜咽的风声。
他正欲隐入暗处搜寻谢凝夭的踪迹,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清冷的喝止。
“站住!你不是幽冥界的人!”
沈言白心头一紧,压下不安,缓缓转身。
只见说话者是一位束着高马尾,脸覆面具的女子,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她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兵刃,像是骨头做的,身后还静立着另一位同样戴着面具的随从。
沈言白正要编造一番说辞,目光却骤然凝固在女子手中的兵器上。
那兵器,他认识。
昔日神族尚存之时,幽冥界与神族曾有些许往来,彼时冥王还曾施恩于神族,本可借此换取重利,却只开口求取一件神器,说是为赠予心爱之人。
然而,此等请求神族内部是极不情愿的,却又碍于情面难以直接回绝。于是这棘手之事,最终便落到了沈言白头上,由他出面婉拒。
起初,沈言白确实以规矩为由拒绝了,随意寻了个借口,言明神器需得认主之后方可带走,而让神器认主,讲究机缘,除神族外,其他界域之人极难办到。
万万没想到,冥王便真的带着他的爱人亲自前来,并且,他们成功了。
这让沈言白感到惊讶,甚至对冥王和他的爱人生出了一丝好奇,才知道冥王与他爱人之间的情感,早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冥王的爱人正是沈言白眼前之人——梦离。
冥王曾为梦离而死,梦离也曾为冥王献祭。
沈言白凝视着梦离,他千百年前还不曾明白冥王与梦离之间那份超越生死的羁绊,但如今却已经身在其中。
或许正因如此,眼前之人能理解他的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相告。
“实不相瞒,我来此,是为寻我的妻子。”
梦离微微蹙眉,面具之下的目光是审视和戒备,道:“你的妻子?此地可是幽冥界,能来此处的皆是亡魂。”
“即便你寻到了她,也无法将她带走。”
沈言白解释道:“她并非真正的死去,而是遭人暗算,如今尚存一线生机,唯有一缕魂魄流落至此。”
梦离沉默片刻,纤长的手指轻抚过面具边缘,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沈言白取出一柄带血迹的短刀,刀刃上的暗红在幽冥界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只要我死了,就可以来。”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为了她,生死不论。”
梦离见状,竟低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几分欣赏与感慨,道:“倒是个痴情种,也罢,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她抬手指向远方迷雾深处,“残魂皆会被送往九狱岛,但你不是亡魂,若想去往九狱岛,必须经过九道炼狱之门。”
沈言白心头一沉,九狱岛之名他早有耳闻,而那九道门,据说每一道都是九死一生的考验。
即便是以他的修为,用灵体状态硬闯,也极可能落得魂体残缺的下场。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多谢。”
梦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望你能坚持到底。”
她转向身旁的侍从,吩咐道:“带他前去,务必看紧,莫让他误入他处。”
侍从躬身领命。
梦离又对沈言白道:“寻到人便速速离去,非幽冥界之人,在此久留,恐将永世难返。”
沈言白再次郑重道谢,随即跟随侍从,步入那片未知的迷雾之中。
梦离望着沈言白消失的方向,她唇角微扬,轻声道:“倒是有趣,这幽冥界沉寂太久,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不怕死的。”
九狱岛。
第一道门:皮囊门。
沈言白刚一踏入,仿佛浑身的肌肤寸寸迸裂,犹如遭受凌迟之刑。
幽冥的火絮在空中狂舞,每一片触及他的灵体,都有着钻心的灼痛。
脚下是无尽的锐利晶石,每一步都宛若踏在刀尖之上,令他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