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了挥手,声音里藏不住的倦意,道:“你也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沈言白看着谢凝夭眉宇间的疲惫,将话咽了回去,默默颔首,与月竹一同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拢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的清楚。
谢凝夭双肩下垂,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床榻边,一头栽倒在锦被上。
她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捂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
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她感觉越来越多的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巨大的不安紧紧裹挟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越来越窒息。
骤然间,心脏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感,就像是蚂蚁在心尖啃噬,是一种酸酸的刺痛,密密麻麻又不痛不痒的蔓延。
客栈外,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
不远处的树下,沈言白与月竹并肩站立,骤然沈言白身形一顿,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脸色一变。
一旁的月竹立刻察觉出异样,问:“你......没事吧?”
沈言白缓缓摇头,紧蹙的眉宇间竟缓缓舒展开,脸上有一丝复杂的笑意,道:“没事。”
他明明承受着心脏被啃噬般的剧痛,可是在这份剧烈的痛苦之下,他的心中居然涌动出一股隐秘病态的欢愉。
他知道这份痛楚是来自谢凝夭。
同心术的纽带将她此刻激烈的情绪传递了过来,那份沉重的不安、失控的焦灼,心底生出的痛苦......成双成倍的转递给了他。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谢凝夭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了。
这证明同心术的链接依然牢固,此刻这痛楚越是清晰、越是剧烈,他反而越能明了地感知到谢凝夭的存在。
尽管他内心深处无比渴望谢凝夭能永远平安喜乐,但只要是谢凝夭的情绪,无论好坏,通过同心术传递来,他就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鲜活,才能确认她不是遥不可及的,不是平日对他避之不及又冷漠相待的人。
如同前世,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喜怒哀乐成为自己情绪的源泉。
她的鲜活,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唯一的真实。
月竹默默注视着沈言白脸上的神情,仿佛看透了什么。
她抬手,轻轻取下发间的玉簪。
月光下,玉簪流淌着微微的光泽,她将玉簪递到沈言白面前,道:“这个......你拿着吧。”
沈言白微微一怔,看向她。
月竹的目光落在玉簪上,眼神眷恋,语气却决绝,道:“我终究还是会消散的,但神器本体不会消失。”
“你需要它,那么它在你的手中,便是有用的。”
她好似松了一口气,抬眸直视沈言白,道:“沈言真,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何渊源,但我也不想深究。”
随后,她的声音有些低,“但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告诉她,等那时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说出来。”
-----------------------
作者有话说:感谢[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56章 困局
沈言白微微颔首,郑重道:“好。”
他伸手接过那枚温润的玉簪,又道::“谢谢。”
月竹望着沈言白,脑海中却闪过谢凝夭当时质问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你是沈言真,你打算如何瞒过她?”
沈言白垂眸,摩挲着掌中的玉簪,道:“她并不知道我便是沈言真,不过......她应该通过某种机缘,得知了沈言真这个人的存在。”
他眉宇间浮现一丝疑虑,道:“只是......她本不该知晓的,沈言真早已不存在,她又是通过什么机缘呢?”
沈言白自认为隐瞒的很好。
月竹眉头微蹙,直言道:“她心思缜密,能力甚至远远超过我,绝非等闲之辈,恐怕你难以压制得了她,若想控制难上加难。”
沈言白闻言,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浅笑,眼底浮现出鲜少的温柔,道:“无妨,我本就没想过压制她,也不想控制她,若她愿压制我......那便很好。”
月竹愕然,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言白。
沈言白的这种反应与她记忆中那位高踞神器之首、威严深重的印象,判若两人。
她记忆中的沈言真,是神族尚在时,万器之尊。他是天地间唯一一件无需认主,自主化生实体的神器,生而便执掌神族万千法器的册封与调配。
她这支玉簪,当年也是经由沈言真之手,才得以被主人选中。
那时神族的光辉尚盛,她的主人冬葵子,一位性情温婉娴静的女子,墨发如瀑,眉心一点朱砂,执掌着神族浩如烟海的文书典籍。
她素日里总是低眉垂目,翻动书页,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墨香。
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柔弱的文书女神,在一次神魔动乱中,以一己之身,冲破了魔族最为森严的防线,立下赫赫战功,终获晋升。
晋升典礼后,冬葵子被特许前往神器殿,在沈言真面前挑选属于自己的神器。
殿内的神光流转,无数形态各异、气息磅礴的神器悬浮于空,令人目眩神迷。
冬葵子立于殿中,目光在神器间逡巡,踌躇不决。
高踞于殿首玉座之上的沈言真,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声音沉稳道:“你的灵力清正绵长,温润如泉,神器择主,日久必生灵性,选一件......你能压得住的吧。”
他意有所指,道:“有些神器戾气深重,锋芒毕露,与你......并不相宜。”
冬葵子闻言,沉思良久,目光最终落定在一支光华内敛的玉簪之上。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将其取下,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抬眸望向沈言真,道:“若......若压不住,会如何?”
沈言真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道:“若压不住,又如何控制它?又如何......为它之主?”
冬葵子心头第一次意识到,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神器之首,绝非仅仅只是表面的温和。
那份不怒自威的掌控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的暗流,令人畏惧。
所有曾受沈言真管辖的神器,其诞生的器灵,无一不对他怀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即便是月竹,也不能例外。
只不过,沈言真偶尔会去冬葵子的文阁翻阅典籍,冬葵子待人以诚,久而久之,沈言真对她的态度也显露出几分难得的温和,连带着月竹也沾了些光,时光流转,月竹心底那份最初的惧意,才渐渐淡去。
这样一个外表温润,实际却是掌控着所有神器的人,居然会有一日亲口说出:“若她愿压制我......那便很好。”这种话语。
掌控者居然甘愿被掌控。
这番话,纵使是月竹亲口转述给冬葵子听,冬葵子恐怕也难以相信。
月竹望着眼前的沈言白,忍不住揶揄道:“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神器之首,竟也会有甘愿俯首称臣的一天。”
沈言白脸上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道:“是吗......我也未曾料到。”
沈言白回到客栈时,谢凝夭房内的烛火已熄,早已安寝。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先前谢凝夭的话。
谢凝夭是对的。
他从未真正信任过她,许多事由始至终都选择隐瞒,自以为是的编织着“为她好”的谎言,选择了一条注定不完美的路。
这一切的困局,皆因他而起。
可是......他该如何向她解释呢?
如何将那沉重的过往、那精心设计的重生、那无法言说的苦衷......和盘托出?
倘若她知晓了这一切,知晓了他便是沈言真,知晓了他是神器之......她可还愿意重新接受他?
若她不愿......他又该如何自处?
谢凝夭会回头吗?会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吗?
沈言白不敢打赌,他甚至还有一个绝对不可以说出口的秘密,一个他答应过另一个“谢凝夭”的秘密。
沈言白最终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中,他没有点灯,只是坐在黑暗中。
窗外夜色渐渐褪去,他依旧不知道如何开口......
然而,渝州城却发生了意外。
谢凝夭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心脏狂跳不止,额角渗出冷汗。
她做一个梦,梦境里光怪陆离,她看见了自己,一个残暴又陌生的自己。
沈言白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嘴里念叨着:“不要怕,我在,相信我。”
“我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的”
可渐渐的梦境被打破,她惊醒后一时间居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就如同夔州那场真假难辨的幻境。
谢凝夭强压下不安的心绪,揉着额角,走向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拉开,沈言白、无奇、顾卿生三人立在门外,他们脸上皆带着凝重的神情。
谢凝夭心头一沉,声音沙哑,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