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差不多了。”云央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可惜这么斯文俊秀的人竟是个瞎子,这么想着,她语气缓和了些,“有的头发打了死结,我只能拽断,你忍着点痛,因为我也痛呢。”
说罢不等他反应,就将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狠心拽断。
至此,二人便可以分开了。
瞎子仅是蹙眉,微微颔首,摸摸索索着下了床。
窗子未关,清清冷冷的月色斜斜照进来,青年似乎无意,垂袖拂过云央的面颊。
清苦的墨香盈袖,扑了满面。
笔墨的清香与面前文雅的人融合,那渗透在骨子里的清正风骨一眼难忘,云央的心忽然变得惆怅起来。
窗外夜色空蒙,不知何时窸窸窣窣下起了细雨,远处苍穹的金边被阴沉的云遮住,隐隐显出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七月的天气多变,尤其是在这荒山中。这样一个瞎子,他一人怎么赶路?会不会淋到雨里啊?
云央起身,不知是因为方才在马厩里蹲的久了,还是此刻在床榻上压的,小腿肚子转了筋,那筋抽的愈发地紧。
瞎子听闻她的抽气声,停住了脚步,温声问:“姑娘怎么了?”
“抽、抽筋了。”云央说。
“我包袱里有药,对治腿伤有奇效,我去与姑娘拿来。”瞎子道。
云央没有答话,只抱着自己那抽筋的腿哀哀地叫唤。
想来奇怪,深更半夜,与一陌生男子同室,她并不觉得害怕。
也许是因为此人眼角眉梢皆是宽和文雅的正气,那双眼虽无神,却透着光风霁月的清明,与府里的教书先生很是相似,如此,云央并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云央暗叹口气,果然,她还是个看皮囊的俗人啊。
归根结底还是这瞎子长得好看。
没一会儿,那瞎子就去而复返,仍旧是摸索着墙壁而行,虽是如此,腰板却挺直,举手投足间有着如松如竹的清癯。
云央的门未关,他缓步进来,摊开掌心,沉声道:“活血化瘀的药,姑娘且放心用。”
那只手洁白修长,虎口关节处有明显的淤青。
云央眸光微动,这人……是因为眼盲,不免磕磕碰碰,老受伤,所以才一直备着活血化瘀的药吧?
而且那伤处像是新增的。
“这,疼么?”云央比划了下,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便说,“你刚才磕着了?”
瞎子神情平静,“无妨。方才叨扰了姑娘,这个,就算赔罪的。”
云央抬眼看了眼他,他双目无神,的确是看不见,她便不再设防,将袜套向上卷起,倒了些瓷瓶里的药粉,抹在自己小腿上。
露出的小腿又细又直,原本白如牛乳的皮肤上多了好几个凸起的红包,七月里蚊虫多,应该是方才在马厩里被蚊虫咬的。
那药一接触皮肤就清凉化水,抹上甚是舒服,连带着转筋的腿肚子都不疼了。
云央人小心大,腿上松泛了,话便多了起来,“谢谢你啊,这个药很好用。那个,你你是本地人么?”
“不是,在下乃上京人士,路过此地,在此歇息一晚。”瞎子说道,语气温和。
“哦……上京人士啊?”云央眼睛瞪大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从此处去上京,脚程快些,是不是一白日便可到?”
瞎子蹙了蹙眉,话语严谨,“若是骑马,一白日便可到。若是步行,还需三天三夜才可……”
“三天三夜!?”云央打断道,语气也陡然急促起来,“怎么,怎么会这么远?”
白日里问了店小二,那店小二怕是把她当成骑着马过来的了,才跟她说一白日便可到!
瞎子神色有些困惑,“的确是这个时长。姑娘去上京,可是有急事?”
那白净文雅的面容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心,丝毫看不出这一番话皆是蓄谋已久。
云央叹了口气,那仅有的想头就这么被抹杀了,她带的银两和干粮都快消耗的差不多了,十五年来都养在幽州,从未出过远门,出门之前在舆图上看了上京与幽州的距离,没想到舆图上短短一小截,真正走起来居然这么远!
偷跑的时候太仓皇,生怕被父亲察觉,不仅盘缠没带够,连马都没骑,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窘迫。
她将手伸进包袱里摸了摸,只有零碎银钱了,心中愈发绝望,带的银子别说买一匹马了,连回程路费都不够。
她又摸了摸自己发顶,乌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因为一直不喜金银首饰,发髻上只有一根小小的银钗,并不值什么钱。
两只手腕又细又白,腕子上却空空。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瞎子又问,“若是姑娘急着去上京,在下有马,可以与姑娘同程。”
“真的?”云央听到后一愣,眼睛重新放光,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一滞,“你、你都瞎了,还可以骑马?”
那瞎子淡淡笑了笑,“在下并非天生眼盲,是在路途中误食了毒蘑菇,才忽然盲了眼。”
云央蹙眉,稍稍往后退了退,脸色也有些严肃,“我念及公子眼盲,才不计较公子半夜走错房门之举。你我男女有别,且萍水相逢,同乘一匹马不妥,请公子自重。”
“咳咳。”瞎子尴尬地咳了几声,意识到自己并未解释清楚,继续说道,“姑娘莫怪,是我未说清楚。我忽然间盲了眼,此番正是要回上京家去,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再买下一匹马,只需姑娘作我的眼来带路。”
即使她再年轻没有生存的经验,也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好事,可瞎子的这番说辞,少女明白了过来,此人并非轻佻之人,是忽然瞎了行事受限,便想和她搭个伙一同往上京去。
她与他各有所图,这便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想到这,云央脸色有些红,“谢公子相助,那个……可我这一路都把银钱花的差不多了,公子可否告知姓名,待我去上京寻得了姐姐,定将买马的银钱归还。”
瞎子颔首,“在外行走,互帮互助实属常事,银钱事小,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下乃上京薛……”
“薛?!”少女忽然提高音量,霍然起身,“公子可识得上京薛氏?”
“……”瞎子神色微顿,空洞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寒芒,凝视着少女的方向,“上京薛氏?”
“对,薛氏家主薛钰,公子可听说过?”云央继续问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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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男主不是真姐夫,仅有婚约,没拜堂成亲。
不虐姐姐,姐姐有单独的番外。
第2章 姐夫杀了姐姐!?
薛氏盘踞在上京洛都已久。
族中上千户人,祖上出过阁老、学士,亦出过直臣、纯臣,也有辞官致仕醉心山水间的闲云野鹤。
有人说大昭的文脉所在就是薛氏,而薛钰薛灵均,便是薛氏这一代的掌舵人。
三元及第的状元,皎若明月的无双君子,惊才绝艳的太子少师薛钰,是云央的姐夫。
云央记得,爹爹知道自己偶然间救了的老头的身份后,坐在府中石凳上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于山匪手中所救之人,竟是当朝太傅。
薛太傅被救回云家后昏迷了好些天,文人身子骨弱,又受了那样大的惊吓,险些没醒过来。
睁眼后,又好好将养了好些天,才缓过一口气。
薛太傅是出了名的清正文人,标准的士大夫,救命之恩怎能不涌泉相报?
当下便写下了婚书,一番话说得谦逊,“犬子时年十四,比贵千金大四岁,样貌尚可,文采尚可,今年乡试刚中了解元,性情温和知礼,若恩公不嫌弃……可愿与我薛家结两姓之好自此守望相助,以报恩公救命之恩?”
云央记得父亲当时问的是,“薛家?哪个薛家?”
“上京洛都薛氏。”薛太傅答道。
八年后,待姐姐云嘉年满十八,薛太傅果然言而有信,命其膝下独子薛钰求娶。
“就是洛都金鱼巷子的那个薛家呀,公子没听说过?薛氏家主薛钰?”云央奇怪道,托腮小声嘀咕,“不是说是在朝廷里当大官,在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嘛?”
薛钰仍旧盯着少女所在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她是谁?来自幽州,识得他的名字,却没见过他。
与他有牵连的幽州人士,难道是……
从幽州到此地,千里迢迢,云家那小姑娘今年才及笄,不可能真如最后一次的信上所说,要单枪匹马地往上京去寻姐姐。
不,她连马都没有。
薛钰定了定神,“姑娘所问可是薛钰薛灵均?姑娘是那薛钰何人?”
“你认识薛钰?”云央瞪大了眼,精神了起来,“他是我姐夫!”
薛钰眉头微拢,眼眸失神地望着云央青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