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薛府,云央草草用了些饭,就望着院中葳蕤的草木发呆。
他救了她,她误了他。他却不要什么回报,只往自己心中的道头也不回的行进。
或许救她,也只是遵从心中的道义。
想起陆玠浑身透着的那股孤注一掷,云央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感慨。
他一定会一直走下去,走到他所想所求的那个地方去。
不管边境涌动着如何波云诡谲的力量,也不管百姓是否陷于疾苦,上京都是歌舞升平、繁花似锦。
薛府里,云央的生活堪称安逸,与张谦约见后,迟迟不见他来提亲,云央陷于陆玠离去的惆怅里,也懒得去催。
初初见陆玠后想要报恩的心就这么被硬生生按灭,即使努力调整了心情,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却越积越多。
旁敲侧击问过姐夫,陆玠此去鹿城,做随军监事官就是把惠王行军情况仔细记下再上报给圣上,惠王若是不反,时满三年陆玠便可归来,换其他人去。只是三年一期的擢升定是没他的份了,曾在惠王军中打过滚儿,也不会得皇帝信任和重用,不管怎么说,前途是毁了。
但惠王若是要反,陆玠就回不来了。
云央望着庭中的春景发呆,忽然想到她本该死在五岁那年,被陆玠所救,等于白得了一世,更应该好生快活才是。
云央约了张谦见面,还是在梵月楼中,这次没有订雅间,她觉得既然是要与张谦结为夫妻,往来相谈那便没什么可避人的。
她绕来绕去想问张谦为何还不来求娶,但那张谦就是不接话,云央也冷了下来,刚想说什么,就被一旁的一纨绔公子所打断。
那人穿着一袭艳粉色衫子,眉眼间俱是风流,眸光毫不避讳地在她腰臀处打转。
张谦不是瞎子,即使再一心向佛,不闻世事,也能看出那男子对云央的觊觎。
云央并不是娇弱女子,对于这种登徒子有的是手段,可张谦在,竟还冷眼旁观别人觊觎自己未来的妻子!
这便不是富贵中作养出这样不问世事的性子的问题了,她的心沉了下去。
云央知道及笄之后,女子就要相看合适的男子,自此,看男子的目光也绝不是以前那样单纯,或多或少会带着点希冀。
她虽对张谦没有什么希冀,却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凉薄之人,即使是看着陌生女子被调戏,也不该默不作声吧!
云央眼风锐利,弹指之间,那纨绔公子和其爪牙就坐在地上抱头呻吟了。
“姑娘,好身手。”张谦身边的侍从忍不住赞叹。
云央冷笑,脸上的表情萧瑟起来,看也不看主仆二人,转身离去。
薛府外的暗巷里,一中年人对着面前的青年堆着笑,“小哥儿,您家主子嘱托的事已办成了,那张家公子深信不疑,一心想着修道成仙,连佛法道法都分不清楚,好骗的很。”
簌青淡笑,从怀里摸出钱袋来,掂了掂。
中年人的幞头里一根毛都没有,笑起来也甚是慈眉善目,他抬眸看着面前不苟言笑的少年,感叹豪门世家的家奴都生的如此器宇轩昂,这银钱给的定是不少的。
“大师可要走远些,千万别露出来让人瞧见。”簌青低声道,将手中钱袋递给了他。
自入夏以来,城内的气氛忽然变得肃杀起来,街市肃清,有了宵禁,且随处可见持刀戟的银甲兵士来去匆匆,还隐隐能听见城外驻扎的十二团营操练的喊杀声。
老百姓都传言皇帝立幼不立长,有损国本,致社稷不稳,因此惠王要反。
薛钰也忽然忙了起来,按理说,朝廷备战是户部兵部的事,与刑部干系不大,但因粮饷筹措、军需调度扯出了一系列贪墨之事。
你拿一点我拿一点无伤大雅,本是朝廷官员敛财的手段,但逢特殊时期,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扯了出来,仿佛有一把利剑,直插上京混沌不已的天空。
雪花般的案牍堆在刑部的桌案上等着生死判决,颇有摧枯拉朽之势。
薛钰时常几日都不回府,干脆住在了刑部公房,只命簌青一来一回拿些换洗衣物。
云央不知发生了何事,曾带了吃食送去刑部,看官员神色各异进进出出也不好打扰,在石阶上等了许久也没见他一面,只得留下食盒,心想着他半夜饿了能记得吃点。
刚走到门口,就见小吏奔过来双手呈上一把伞,再看那石阶下,马车已然备好。
日子一天一天过,薛府一切如常,只是不知何时粮仓里的储备粮已经堆满得要溢出来。
至于和张谦的婚事,云央想着,黑不提白不提就这么算了罢,张谦虽好,却太过凉薄,凉薄的没个人样了都。
岂料六月里观音菩萨成道日一过,张老夫人就带着张谦来薛府提亲了。
第58章 罔顾人伦
六月末,已有了蓬勃的暑气。
薛府里花木扶疏,百花堆砌,青湖里花枝垂水,游鱼穿叶,尾鳍搅碎一池银绸。
张家来的突然,云央正在自己房里和婢女们做冰饮子。
新换的软帘是绡纱所制,边沿坠着饱满莹润的珍珠,绡纱帘内人影绰绰,圆桌上搁着几个银盏,银盏里盛着糯米和杨梅汁,几个年轻女子正围着桌边嬉笑说话。
暖风如织,果香甜香扑鼻,云央轻轻摇着团扇,有些困倦打了哈欠,再睁开眼,摇晃的团扇拉出一抹金色的流丽。
昏昏欲睡之时,就听下人来报,张公子上门提亲了。
云央一下子便精神了。
张家是讲究人家,带来了可以说是丰厚的聘礼,但薛老夫人心中怨及他们拖延,面上并不好看。
只是念在张家与薛家是世交的份上,才摆了席面迎客。
张老夫人抬头,看着眼前款款而来的少女,茶白衫子鹅黄裙,温润的玉簪子衬得人明眸皓齿,温柔灵动,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媚色,张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番听起来甚是诚恳的认错,薛老夫脸上才有了些笑容来。
张谦还是跟个佛一样,目光如没有温度的风从众人身上扫过,半点不起波澜,亦没有在云央身上停留。
只躬身垂首道:“六月菩萨成道日,不宜求娶,故拖延至今,还请云姑娘见谅。”
薛老夫人瞟了眼云央,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兴许是以往年少,看不出什么,如今长大了,乍一看去越看越有种难以掩盖的风情,再想起前段日子薛锦来说的薛钰夜夜与她畅谈,且老四家的给撺掇的几门亲事都没成,愈发觉得女子年岁大了是留不得了。
“央央这孩子命苦,不求夫家富贵发达,但求夫君真心,稳妥度日即可。”薛老夫人道。
“谦儿自小便是老实孩子,都这么大了,从不与那些纨绔花天酒地,整日就在府中闷着,温和知礼,是个会疼人的。”张老夫人拽了张谦一下。
张谦拱手行礼,“晚辈只盼着日子能快些过,早些娶了央央妹妹过府。”
云央低眉顺眼,看起来似羞得抬不起头。
“灵均不在?老夫人,是否要去请他回来?”张老夫人道。
“不必。”薛老夫人笑的温和,“云央的婚事,他知晓的,刑部这几日事多,就莫去扰他了。”
交换了庚帖,写了儿女婚书,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至于哪日完婚,还需请人择一良辰吉日。
用过饭,薛老夫人和云央送张家一行人到府外,天热困倦,也没寒暄几句,张家人便上了马车。
张家的马车华贵,缓缓行驶,带来一阵檀香。
与之擦肩而过的,是一辆青灰色软骄。
薛钰下了轿,疾步往府里走去,刚好看见云央往槿香馆去的背影。
云央心神不宁,有些恍惚,婚事竟就这么定了下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怅然若失,却又理所应当。
张谦与她,各取所需,不是很好么。
“央央。”薛钰唤住她。
云央的脚步迟疑片刻,停了下来,恍惚间回头,看见好几日不见的姐夫,还是那般清俊斯文,但下巴隐有青色的胡茬。
“姐夫?这么热的天,你竟回来了?”云央微笑,“是回府拿换洗衣物么?怎不叫簌青送去?”
薛钰走上前,垂眸看着她,“有重要的东西,需我自己来取。”
“那姐夫快去罢。”云央道,刚转身,后知后觉停住了脚步,“对了姐夫,张家来提亲了,老夫人应了,我也应了,还收了好些聘礼。”
“央央心中可欢喜,对张谦可满意?”薛钰道。
“有些懵,没反应过来呢,张家自然是极好的人家。”云央转过身来上前,仰头看他,“姐夫怎么这么不修边幅了?公务繁忙,也别亏着自己,三餐记得按时用。还有我听京中风声鹤唳,姐夫行事也要当心些才是。”
说罢,顺手帮他理了理起了皱褶的袍袖。
“多谢央央关心,我记下了。”薛钰道。
水红色的衣袖中,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环着耀眼的金镯,金镯中嵌着掐丝珐琅,一看就是贵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