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央微微俯了俯身,低头端起了酒杯,“劳烦大人救救陆玠。”
这位大人语气里带着无奈,“就冲陆家和我家的关系,陆老弟和我乃是顺贞七年的同榜进士,我哪有不帮之理,更谈不上劳烦二字,只是小陆大人……唉,我知你们是为了此事而来,却始终狠不下心直接回绝,今日不谈政事,只谈旧情,喝吧,喝!”
一旁的云央听着,听出了此人的意思,是念着与陆家的交情不好拒绝,而若是定了陆玠的罪,陆家怕是也无法保全。
这顿宴席,便算是自此割席之宴了。
丝竹管弦乐还在缓缓流淌,陆大人长叹了口气,端起了酒杯,紧蹙着眉,一饮而尽。
推杯换盏,醉意上涌。
大理寺卿透露了一些内情,陆玠在鹿城清点军需账目时发现了不少问题,细究之下顺藤摸瓜挖出了京中官员贪渎军饷粮草,竟直接一纸文书递到了御前。
前段时日忽然不少官员落马,便是为此。此事牵连颇广,许多人想要他死,怕难以转圜。
陆夫人当即眼泪就落了下来,颤抖着双手连酒杯都拿不住。
“想哭就哭罢,夫人。”陆大人道。
“嫂夫人放心,小陆大人归京后,别的不敢保证,在大狱里我定让他少受罪。”
陆夫人与陆大人哭作一团,大理寺卿亦借酒消愁,云央也从最初的惊愕痛心,渐渐被感染其中,拿起了酒杯。
她自小就饮酒,本是不容易醉的,但这段时日与薛钰别别扭扭心中酸涩,又为了陆玠奔走,辛苦自不说还无法改变分毫结果,心中愁绪渐显,唯有杜康可解忧。
她很久没有放肆喝过酒了。
沉浸和逃避,都能让时间过得很快,云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全然没察觉已经天黑了。
几杯浊酒下肚,她不似方才拘谨,笑的时候眉眼弯弯,清艳绝伦,不笑的时候眸若点漆,我见犹怜,分外惊艳。
她全然没有发觉,那大理寺卿乍见她之时就觉得眼熟,不经意间也总是盯着她看。
是在哪里见过呢?
大理寺卿抚须琢磨,忽然想起来了,双眼瞬时睁大,暗暗唤来侍从,低声说了些什么。
第64章 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薛钰赶来的时候,见云央半倚在椅背上,仰着头,慵慵懒懒地侧目看人,手里拿着的酒盅滴落的酒顺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滑落,隐没在衣襟里。她眼下是两抹乌青,脸颊却酡红,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飞扬,见酒没了,便揪着那大理寺卿的领子骂他小气。
云央见薛钰过来,蹙着眉,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她喝了不少,情绪被放大,尤其是不能救陆玠的懊悔,也许是对于陆玠既定结局的痛心,这种恫心疾首的情绪急需一个出口,她竟怪到了薛钰头上。
薛钰换下了官服,一袭银灰色绸衫,于空旷的庭院中负手而立,月华清冷,细碎的月光洒在青年平静的眉眼上,清清冷冷,让人望而生畏。
他静静看着她被酒气冲的艳若朝霞的脸,胸臆中的怒火更胜。
云央将他视若无物,笑嘻嘻地问一旁的小厮,“哪里还有酒,人不救,酒总管够吧?”
丝竹管弦声戛然而止,云央似乎听到什么“啪”地一声坠地的脆响,这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在座的所有人。
陆氏夫妇已喝的不省人事,陆夫人阖着眼,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云姑娘,你也别吊死在一棵树上,我儿、我儿是没有福气的人啊……”
薛钰面若寒霜,大步上前扯住她的手腕作势要拉她走。
云央浑浑噩噩中清醒,见他那俊美的眉眼一时愣了,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大理寺卿尚保持清醒,从未见过这位薛少师的脸色如此难看过,分明已极力克制了,那阴冷的怒意仍难以忽视,目光沉沉盯着酒醉的少女,手上更用力了。
“你来干什么?”云央道,脸上的笑容娇美,带着几分讽刺,“薛大人也来喝酒么?”
薛钰再也无法忍耐,抄起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横抱起,大步向门口走去。
马车晃晃悠悠,云央醉意上涌,头昏脑涨,象征性挣扎了几下未果,便老老实实地睡了过去,到薛府下马车时冷风一吹,霎时又清醒了过来,薛钰怕她再闹,便故技重施抱起她往府中走去。
浮山阁的院门被踹开,薛钰把人带进了自己的居室,云央醉意朦胧下地,险些没站稳,扶着桌案摇摇晃晃。
“认错。”薛钰声音冷沉。
说罢,打开了紧闭的窗扇,让冷风吹进来。
秋日的夜晚已有寒凉之气,浮山阁三面环水,阴冷潮湿的风扑面而来,云央醉意醒了大半,幽幽看着他不说话。
“你这几日没少为那陆玠周旋,你要干什么?是打算让满上京的人都看看你对那陆探花是如何一往情深?”薛钰拧眉厉声道,“认错!”
云央低垂着眉眼,偏着头,似懒得看他,“我想救他,有什么错?”
“张家来退婚了。”薛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摔在她面前,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你这样折腾,闹得沸沸扬扬,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了是么?一个未嫁女,为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臣四处奔走,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央双眼通红,轻飘飘道:“张家退婚不是如你所愿了么?我嫁谁你都不满意,你又到底要做什么?”
薛钰死死咬住牙,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居然爱她!
二十四年来,从未有什么事能让他畏首畏尾,唯有对云央,他竟心生恐惧,怕她知道他的心思后厌他弃他,怕自己失去了“姐夫”这个身份就再也不能靠近她!
“你明知我要救陆玠,却坐视不管,这几日我都打听清楚了,陆玠的事虽然三司会审,但你作为刑部主事,是能说得上话的。为何你也这样,你也像那些人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薛钰脸色阴沉,下颌线绷紧,眼尾泛起一抹胭脂似的薄红,咬着牙看着她。
“你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官,是个好人,只是不和光同尘挡了人的财路犯了众怒,就都要他死!薛钰,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雅冠上京、位高权重的薛少师,原来就是事事中庸来保全官位的!”
薛钰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似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带着剧毒的长钉,狠狠钉入他的骨血中去。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云央道。
“你为了那陆玠当真不顾自己的名声,亦不顾你我之间的情分?”薛钰道。
“你我之间有什么情分?”云央醉意褪去,一张脸白的惊人,嘴唇似血,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偏头看着他嗤笑,半是讽刺半是桀骜,“姐夫和小姨子,还能生出什么情分来?生出什么来都是罪,都合该受天打雷劈!”
终于暴怒到极致,这话似乎触碰了他心中最不想被触碰的地方,尤其是她讥讽轻慢的神色,似在嘲笑鄙夷他的失控,薛钰的声音平静的发冷,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云央似被他眼中熊熊的怒意所震慑,有些怕地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嘴硬道:“说就说,你我之间根本没什么情意,你是我姐夫,我是你妻妹,除此之外,什么情分都没有,你对我的好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亦会恪守本分,尊敬你和姐姐,盼望你和姐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什么都没有?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青年狭长的眼眸阴沉到极致,那眼尾的一抹红如胭脂晕染开来,有种摄人心神的癫狂,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将云央一把扯过来,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这场景无数次曾出现在他梦中,她的唇绵软温润,一如他梦中那样甜软,醉人的酒香与甜沁人心扉。
他不受控制地轻咬,舔舐,吮吸……
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和欲念都沸腾起来,那些绮丽的梦,气血翻涌的清晨,还有看着她与旁人亲近时的躁动,都有了出口。
薛钰皱着眉,紧紧搂住她,将她僵硬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中,唇齿相依间紧紧勾缠着。
簌青听里面吵的厉害,刚要进来奉茶,抬眼一看,便悄然退了出去。
云央呜呜地挣扎,双眼湿润润的,面颊绯红滚他跟,奈何揪着他衣襟的手被他紧紧攥住。
他的唇温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撬开她的唇齿,即便她咬他都不在意,有种不顾一切的颠悖。
云央的酒彻底醒了,又好像是醉了,整个人晕乎乎的,身子都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拂过,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冷。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薛钰低低道,将她抱得更紧,闭着眼嗅她的气息,“坏丫头……”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怀中的少女扬起一张脸,那脸不知何时变得苍白,被他吻的红肿的唇看起来愈发娇艳动人,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他,忽而有泪水自那眼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