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仿佛不识,心口闷的难受。
良久,才回过神来,嗓音低哑,“好一个自重,原是我不自重了。”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假山、溪流、枫林迅速向后掠过,薛钰一口气走到浮山阁,胸臆间的闷滞丝毫未减退。
临湖的窗大开,湿冷的风呼呼灌入,青年的袍袖翩跹翻飞,目光扫过桌案,停留在那即将成型的玉簪上,唤簌青过来,“拿走。”
不刻了,没刻完的也不刻了,以后都不刻了。
第66章 张家退婚
那夜之后,云央来了癸水,在床上躺了三日,还发起了低烧。混沌间心焦难耐。
张家退了婚,这岂不是让薛老夫人坐蜡了么,而她与姐夫又生了这样难堪的孽缘,不知有多少人知晓了此事,这些都无法逃避,到第三日的时候,听闻陆玠回京,云央身子爽利了些,挣扎着起了身,一大早便往老夫人院中去了。
秋高气爽,荼蘼花架不复往日花团锦簇,枯藤绕梁,多了几分萧索,云央再出现在薛老夫人及众人眼前的时候,身上钗环俱无,不施粉黛,天水碧的袍子里是素白的罗裳,愈发显得雪肤樱唇,低垂着眼眸,有种说不出的恬静,让人哪忍再对她多加苛责。
薛家几房夫人的脸色变得奇妙,各揣摩着不同的心思。
张家退婚的原因,勋贵圈都传遍了,若说退婚前云央为陆玠奔走之事还密不可宣,张家退婚后,则可以说是闹得人尽皆知。
她得了能嫁与前大将军之子这样的好婚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竟然还如此朝三暮四。
经此一事,不仅儿女亲家没结成,张家与薛家更是直接生了嫌隙,世交到这一辈算是断了,原来先前的温婉知事都是装的,对薛家更可以说是恩将仇报,毁了薛家清名,还让老夫人丢了脸面。
而四夫人更是感慨万千,一时不知该佩服云央为自己侄子的付出,还是该为薛家鸣不平。朝堂上的政事她一个女人家不懂,但她知道陆玠的事,人人都避而不及,而薛家自诩清流,却因为云央所行之事,被迫站队,这不是一件好事。
云央先前与不少贵公子相交之事不胫而走,加上与将军府有婚约,却明晃晃地为陆探花鸣不平,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脍炙人口的谈资……
“真不要脸啊,我看她哪是想嫁人,分明就是想让上京的公子们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先前与那宋家公子都谈婚论嫁了,看人家家失势,毫不犹豫地抽身就走,选了那么多个,最后得了张家的便宜,竟还想着陆探花。”
“贯会装模作样,连大哥哥都对她百依百顺,别说那些男子了,玩弄于股掌之中不还是简简单单?”
“姐姐们,你们别这样说,云央姐姐若是这样的人,那何必为了陆探花奔走呢,陆探花都已经是戴罪之身了呀,她何必蹚这浑水?”
“你还为她说话?她自己品行不端,连累的我们也要遭人非议!你就好好向菩萨祈愿,别以后要嫁人了,人家拿此事说事呲哒你!”
这些窃窃私语都传入了薛老夫人和薛钰耳中,眼看着薛钰面色沉沉,在他要起身的瞬间,薛老夫人按住了他的手。
“你们何时学的那些长舌妇嚼舌根了?”薛老夫人厉声道,“云丫头是自家姐妹,外面传言不好,你们也跟着想毁她名声?”
云央平静地站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曾想这事竟闹成这样,都怪她一时为救陆玠而乱了心,生怕自己晚了一步,陆玠就没命回到上京,如没头苍蝇一般与陆家人一起在上京多方奔走,却忘了为张家考虑、为薛家考虑。
“云二姑娘过来,你们这些做奴婢的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服侍她落座?”薛钰道,拂袖一挥,示意一旁的婢女搬个凳子在自己旁边。
婢女连忙上前服侍云央入座。
云央低垂着眼眸,端起桌上的茶敬向老夫人,“多谢老夫人,是我的错,行事莽撞,思虑不周,拂了老夫人的一片心意,恐往后会给薛家招灾,我过几日便离开薛家。”
薛老夫人一愣,余光瞥见自己孙儿瞬间收紧的拳头,立即道:“云丫头这是说的什么话?有祖母在,往后没人敢非议你,有薛家给你撑腰呢,你怕什么,而且儿女亲事黄了,有什么招灾的?至于那陆玠,他的罪自有朝廷来定,并不是我薛家与之沾染,就是与其同流合污了。”
薛钰拧眉道:“都闲着做什么?给云二姑娘添一副碗筷。”
婢女们这才纷纷动了起来。
既然老夫人与大公子发话,那对云二姑娘就合该还如往日一般。
云央坐在薛钰身侧,侧目看他,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神色淡淡,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碗筷,却并未起身离去,而是陪坐喝茶,与薛老夫人说着闲话,似是逗老夫人开心。
云央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碗筷在面前摆着,她一筷子都没动。
陆玠入了诏狱,薛钰乃刑部主事,她若想见陆玠一面,必需得他的应允,那一夜话说的那么绝,她怎么好意思再开口求他?
一顿饭吃的沉闷,薛老夫人心中愤慨,面上却不表,端着装着也太累,没多久就挥挥手说自己乏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薛钰起身便走,云央连忙提裙跟随其后,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她紧追慢赶,跑了几步,小腹登时又抽痛起来。
“嘶,好痛……”云央扶着廊柱站都站不稳。
翩跹的袍袖顿住,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形亦顿住,云央心中窃喜,半真半假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怎么了?”薛钰行至她面前,看着青湖的景致,淡淡道,“生了病不去请府医问询,还来陪祖母吃什么早饭?”
云央的心微微一颤,小腹又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习武之人这点痛不算什么,可在薛钰面前,她就莫名的不想忍,她仰起脸,眼眶微红,吐出几个字:“我怕祖母生气……亦怕你也生气。”
薛钰垂眸看她,苍白的小脸,前几日还丰润艳丽的唇没了血色,紧紧捂着小腹,怕是来了癸水,癸水腹痛,怎么这毛病一直没好呢……
都怪他,以为她只疼一次,原来月月都受此折磨?
可只要稍稍想到她曾说的话,尤其说他不自重,他便面子上下不来。
“送云二姑娘回槿香馆,再找府医来好好为她诊治。”薛钰吩咐簌青,又对蓉儿道,“你主子身子不适,这几日就好好服侍她歇着,不必出门。”
说罢,不再看云央,转身便走。
云央急了,要紧的话还没跟他说,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你等等,你别走。”云央急急道,竟起身追了上去,没走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薛钰……”
衣袖被拽住,他回过身,便见云央双目微阖,身形摇摇欲坠,直向地上倒去。
下一刻,他伸手抱住了她。
第67章 拿我衣裳做什么?
“云二姑娘癸水至,气血不足,腹中无食,这才晕了。”府医诊了脉,跟薛钰汇报,“大公子放心,静养,按时食三餐,老朽再开些温补的方子,云二姑娘身子敦厚,不日便可恢复元气。”
薛钰颔首,心中想的却是要找宫中善千金科的廖太医来为她好好调理一番。
屏退了众人,薛钰坐在云央床前。
云央其实在府医诊脉的时候就醒了,没敢睁眼睛,一是还未想好如何跟薛钰说自己要去探望陆玠的事,二则是薛钰一路抱着她回府,她虽迷迷糊糊的,但那骤然加快的心跳难以忽视,她怕放任自己与他单独接触,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来。
索性就继续装睡。
“公子,刑部送了卷宗过来。”簌青在门外道,“在浮山阁,我去取来给您么,还是您回去?”
“取过来。”薛钰道。
云央心头一颤,继续装睡。
他这是不走了么……
没一会儿,簌青便拿了东西过来,薛钰大概扫了一眼,吩咐簌青捡重要的念给他听。
薛钰目光从云央脸上移开,听着簌青的汇报。
云央闭着眼睛,不知该想些什么,入耳的那些案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很是无趣,忽然,锦被中的手被抓住了。
是薛钰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热意,探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微微睁开眼,见他一手搁在膝头,神色专注地听着簌青汇报,另一只手却探入锦被,握住了她的手。
他没有看她,锦被下的手却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指缝相连,那种被入侵的感觉,让云央脸红心跳起来,再也装不下去,她睁开眼,挣扎了一下,不敢太过,怕簌青看出来。
薛钰回眸看她,手依然握得很紧,“醒了?醒了就喝药罢。”
云央慢慢起身,倔强地抿着唇。
簌青极有眼力见地下去,却被薛钰唤住,留下了手中的一卷卷宗。
“别闹脾气,药得喝。”他看着她道,“刚才还说不想让我生气,现在怎么你倒生上气了?就因为我握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