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姥姥？”
韩敬此刻看起来多了几分脆弱，那高大宽厚的肩膀耷拉着，一身颓废，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意气风发。
老人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
“......小敬，我的好孙儿，姥姥累了，真的，真的很累了......”
韩敬在听到老人的话后沉默了很久，双手渐渐握拳，握紧，青筋暴起，而后又突然松开。
他慢慢开口，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情绪：“我知道了。”
他给老人也掖了掖被子，便直接起身出来。
元桑立刻上前关切道：“韩大哥，姥姥有我和妹妹照顾就好了，你快回去吧，你的公事要紧。”
韩敬淡淡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原本一见到她就会浮现的情愫，此刻已经化为虚无。
他十分客气地说道：“元小姐，不用麻烦你们了，这里有护士照料就够了，你们还是尽早回去吧。”
“韩大哥......”元桑愕然，甜美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眉头微皱，带着几分无辜和可怜。
但韩敬无动于衷，微微点了下头以示礼貌，便转身离开。
元桑盯着他的背影愣怔了许久。
氾殷见此突然问道：“姐姐，你真的喜欢韩敬吗？”
她神色一顿，微微有些别扭：“妹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本来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毕竟你对他是一见钟情，但现在，我却是有些不太理解了。
你一边喜欢他，一边却又把他的亲姥姥往死路上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元桑目露诧异：“你在说什么呢妹妹，我是真心为姥姥好，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为她好吗？以姥姥这种身体情况，如果去做脑部纠正手术必死无疑，这一点，我相信你自己也是清楚的。”
元桑抿了抿嘴，像教育小孩子一样的态度看着她。
“妹妹，你不知道，死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它会让人从此脱离痛苦，永远只有幸福——”
“呵呵，”氾殷冷笑两声直接打断她，这种可笑的话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既然你这么赞美死亡，那么姐姐，你怎么不去死呢？”
元桑惊讶地瞪大了眼，嘴角的微笑慢慢冷却，那个弯曲的弧度仿佛是用刀刻出来的痕迹，僵硬，虚假。
“妹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你的姐姐，是你的亲人，你却想要我死吗？”
氾殷却突然笑出了声，带着几分戏谑。
“我只是好奇啊，不是姐姐你说的，死亡有多么美好吗，那我这么说又有什么问题吗？”
元桑语重心长道：“妹妹，生命也是美好的，我们都应该珍爱生命，不能随随便便就提起死这个字。
姥姥也许会经历死亡，但那是因为她犯错了，犯错就要受到惩罚，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你的意思就是，只要没犯错就能好好活着，犯了错就可以去死了，对吗？”
元桑顿时被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只是看着氾殷的眼神渐渐有些疑惑。
氾殷倒并不在意她质疑的目光，歪头笑笑：“我现在失忆了，什么都不懂，所以问题比较多，姐姐你应该不会跟我计较吧？”
“......不会呢，妹妹。”
元桑最后还是微微一笑，伸手想摸她的头，氾殷直接站起来错开她的手。
“既然这里不需要我们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元桑伸出的那只手在半空中僵硬地停留片刻，又缓缓收了回去，脸上依旧轻轻笑着：“好吧。”
回到元家吃完午饭，氾殷便以买种子的借口从元家出来，并以要学会自主成长的正当理由拒绝了元桑陪同的提议。
这个位面，拿这种积极向上的事情拒绝他们真是一用一个准，真是够讽刺的。
再次来到了医院，医院看起来除了病人少了一些，和早上别无二致，平静无波，毫无异常。
照理来说，那群医生在临近中午时就应该都醒了，发现病人不见了肯定会派人到处找才是。
但是都这会儿了，医院居然都没有做出什么措施来？
但现在也不是先纠结这些的时候，氾殷直接来到了十八楼，走进了老婆婆的病房中。
老人因为吃了些午餐，脸色看起来稍微多了些红润。
她抬眼默默打量了一眼氾殷，轻声道：“你是叫元棠是吧，你怎么来了？”
氾殷平静道：“我心里有一些疑问，希望能从您这里获得答案。”
老人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在上午的时候我就有些感觉，你果然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
“这句话，也正是我想问您的。”
老人顿了顿，又缓缓道：“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呢？”
氾殷说道：“不瞒您说，我失忆了，应该是以前被送到这里纠正错误的时候出了些意外。
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对安乐镇的一切都很陌生，所以，当我重新认识这里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
而您和您的孙子，却又是这些奇怪的人中另类的存在。”
老人沉默了半晌，突然轻笑一声，而那脸上的表情，却又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另类吗？是啊，是挺另类的，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坚持了这么久到底是对是错。”
她叹了口气，突然讲起了往事，氾殷便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我小的时候有些叛逆，大人们叫我做什么，我便不想做什么，但他们也从不严厉地责怪我。
只是冲我笑，告诉我这样不对，告诉我再这么不听话这样是要受到惩罚的。
但他们越是这样温柔，我便越是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自己真的错得离谱。”
第99章 爱在伊甸园（十八）
据老人所说，在她小的时候，有一位玩伴与她性子相同，甚至还要比她更活泼一些。
可是突然有一天，那个玩伴不见了，失踪了。
她问起玩伴的父母时，那对父母说是因为犯了错，送去接受惩罚了，但更具体的也没有多说。
没了玩伴在身边，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所以格外乖巧了许多，她的父母也便没有再提出要惩罚她的事情。
现在想来，这可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过了大概一周的时间，那个玩伴终于回来了。
当她兴高采烈地去找他时，却发现，他变了，变得无比陌生。
他想不起来他们以前玩乐的事情，甚至还用大人那种微笑的表情提醒她，不要太顽皮。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只知道这个惩罚或许非常严重，而她并不想也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从那一天起，她开始努力变得乖巧，努力去变成大人们所期望的那个模样。
“当所有人都在说应该那样的时候，你便会觉得自己如果这样做就一定是错误的。
所以当我长大后，我也渐渐怀疑小时候的自己，一定是不对的，是错误的。
于是在我生下女儿后，我也如同我的父母那般去教导她，所幸，她小时候并没有像我一般顽皮。
她非常懂事，从来没有给我制造任何困扰和麻烦，我甚至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又错了，我竟然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的女儿。”
她的女儿在十八岁那年成为了跳祈福舞的领舞者，在祈福节那天惊艳了一个俊朗的男人。
两个人心心相印成功走到了一起，还孕育出了爱情的结晶，也就是韩敬。
这本来是一个非常幸福美满的家庭，但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韩敬两岁生日的时候，韩父出事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那天韩父想着为儿子庆生想要早点回家，就去向领导申请提前回家。
但是，那天刚好很忙，一直都有新的任务要处理。
韩父当年是镇长的助理，每天忙碌的事情自然是安乐镇的事情。
所以，用元桑的话来说就是，怎么能因为家里的私事而耽误正事。
韩父并没有得到提前回家的批准，还被所有工作同伴柔声细语地提醒：要分得轻重，要公正无私，要自我奉献......
这种话听多了真的会让人恼火，于是那天傍晚他一时没有忍住，蹿出了一些火气。
结果，他就被带走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手术的技术还并没有现在这么完善，所以——
“他死了，死在了手术台上，后来医生上门微笑着通知我，让我们为他祝福，我当时笑着说好。”
老人沉浸在当初那段回忆中，表情慢慢陷入痛苦。
“我的女儿下班回来后，我也笑着告诉她，她的丈夫去了天堂，我们要一起祝福他。
我原以为，她会和我的反应一样，因为她从小到大表现得都是那般的乖巧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