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筠没作声,没作声的意思是,两者都有。
齐冷也沉默了,他忽又问了句:“你很喜欢太子么?”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突然。
沈青筠愣了下。
齐冷道:“说实话。”
他顿了顿,道:“你在我面前已经撕下伪装了,那也没什么隐瞒我的必要。”
沈青筠抿了抿唇,的确,方才和齐冷争吵后,齐冷已经知晓了她所有的刻薄和阴暗,那这个问题,她也没什么好避而不答的。
她很认真的思考了下,她喜欢太子吗?
她钦佩太子的人品,希望他能好人有好报,至于这是不是喜欢,她想了下,如果太子娶亲,她会嫉妒吗?
应该不会。
反而会为他得到幸福而高兴。
但她是一个阴暗自私的人,如果她爱太子,她一定会嫉妒的。
所以,她对太子,还没有到爱情的份上。
沈青筠于是答道:“谈不上,我救太子,是因为他以前救过我,我想报恩,仅此而已。”
这个回答,让齐冷颇为惊讶,那个叫芍药的侍婢明明前世供认,沈青筠是因为仰慕太子,才会为他报仇,却原来,是为了报恩吗?
他不由继续追问:“救过你?什么时候?”
沈青筠却笑了笑:“这和你没关系。”
齐冷:“……”
行,他算是再一次见识了真正的沈青筠。
牙尖嘴利,一点也不温柔,一句话能气死人。
所以齐冷气到想扭头就走,但他握了握手中的白玉盏,又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前世我查到,你不是沈相的女儿,这是真是假?”
“真。”
“那你身世到底是什么?”
沈青筠本来在抿着茶,她眼皮都没抬:“不想说。”
齐冷:“……”
齐冷又一次忍住了,他沉声道:“若你说的话,我应承你,今生不会找你麻烦。”
沈青筠终于抬眼,无疑,齐冷的这个提议,让她有些心动,她不由道:“这对你很重要么?”
“重要。”齐冷道:“前世做了个糊涂鬼,连枕边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今生,总要弄个明白。”
“好。”沈青筠道:“无非是个烂俗的故事,一对养不起太多孩子的夫妻,将其中一个女儿卖给了牙婆,牙婆又将她卖到青楼,偶然之间,她被当朝丞相的公子看到,公子觉得她长得美丽,就建议其父收养这个女孩,将来嫁给达官贵人,以此获利。”
沈青筠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像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齐冷的面色则渐渐震惊,沈青筠看了看他,笑道:“你可千万别可怜我,在大齐,有多少个女孩儿都是这种境遇,与那些被卖到船上的女孩儿相比,我算是十分命好了。”
齐冷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半晌,才道:“这是真的么?”
沈青筠失笑:“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
她支起轩窗,轩窗外的贩妇还在大声争吵着,沈青筠道:“话本子里的小娘子,都会有一个隐藏的身世,不是公主,就是国公的女儿,但我不是,我就是一个出身低贱的贫家女,不被爹娘卖掉的话,我就是桥上这个贩妇,根本遇不到你。”
她将目光从飞虹桥上移回,笑道:“真糟糕,这下你眼中高贵、完美的贤后,更加化为乌有了,谁能知道,她能出身清白都做不到呢?”
齐冷听到这句话,心中只觉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沈青筠道:“定王殿下,你想听的事情,我都说完了,你的承诺,记得遵守。”
齐冷只是沉默,半晌,才道:“好。”
-
离开茶坊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纷杂雨丝打在齐冷身上,齐冷不由抬眼,望了眼二楼的雅间。
雅间轩窗紧闭,根本看不到那个少女身影。
齐冷看了下,然后垂下眼眸,一步一步,往定王府走去。
他神情有些茫然,耳边不断回响着沈青筠的话:“齐冷,你其实,从来没有爱过沈青筠,她真正的喜怒哀乐,你从来都没关心过。”
他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服气,他想质问她,他怎么没关心过她了?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登基之后,每年进贡的珊瑚和玉石他都挑最好的给她,他怎么对她不好了?
但是当沈青筠故作轻松说出她身世的时候,他才发觉,沈青筠的这句话,或许是真的。
作为一个丈夫,他连妻子的真实来历都不知道,沈青筠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他不相信,一个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女孩儿,心里会不难受。
他细细回忆,他和沈青筠成婚之后,沈青筠一直是那般温婉柔顺的,她好像很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即使是和他一起看弄孔戏,她也不像那些贵女一样雀跃和开心,她浑身上下,好像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他一直以为,是她性情如此,她本就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他根本从未想过,她到底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登基之前,他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神武军,登基之后,他又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朝堂,唯独忽略了他后宅的妻子。
在他心中,他的妻子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女子,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理解他,即使他成婚三月就领回一个美妾,她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委屈,所以他放心的将她一个人留在后宅,放心的让她一个人消化所有不安和愁绪。
那么,与沈青筠的上一世结局,真的像他一开始认为的那样,全是沈青筠的过错么?
齐冷抿了抿唇,再一次回头,看向茶坊紧闭的轩窗。
良久,他都没有挪动脚步。
不知是什么飘到他手中,齐冷摊开手,是一缕无根飘零的杨絮。
第8章 终有一日,她会属于她自己……
沈青筠在茶坊又坐了会,被她支去买蜀锦的芍药也回来了,沈青筠已经将方才齐冷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了,所以芍药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芍药抱着青绿蜀锦,抱怨道:“宋记帛铺的蜀锦一来建安城,就人人哄抢,奴婢排了足足一刻钟才买到。”
沈青筠接过蜀锦,细细抚摸着蜀锦的纹路,一副十分喜欢的样子:“那宋记帛铺的背后是张国公,张国公向来和爹爹不睦,否则,让帛铺送来相府便是,何必还要我们巴巴去买。”
芍药道:“公子此去蜀地,临行前,说会带最好的蜀锦给娘子,娘子又何必心急呢?”
沈青筠道:“兄长去蜀地是有要事的,可不一定记得我的蜀锦,我还是先行买了,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芍药笑道:“娘子说笑了,公子对娘子那般好,如何会忘了娘子的事呢?”
沈青筠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讥嘲,她起身道:“那也未必,芍药,我们回去吧。”
她说罢,就将蜀锦递给芍药,然后戴上幂
蓠帷帽,款款下楼,走出茶坊。
沈青筠走出茶坊的时候,一阵风起,她身上幽香弥漫开来,幂蓠帷帽上的白色轻纱随风轻轻摆动,轻纱之下,她清丽如芙蕖的面容半遮半掩,倒为她更添了几分朦胧美感。
几个男子不由停下脚步,看着她背影,大齐以瘦为美,服饰也注重勾勒女子柔美曲线,从背后看去,沈青筠身影纤薄,腰肢更是纤细到不盈一握,当真是袅娜似弱柳,让人不由生出怜惜之心。
沈青筠已经习惯这些惊艳的目光了,她在芍药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悠悠,朝相府而去。
等到马车离了茶坊,齐冷才从暗处走出,耳边传来方才几个男子的议论声:
“那是谁家的小娘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看那身段,也定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王衙内,你就莫想了,那可是沈相的千金。”
“沈相的千金?怪不得走起路来那般高贵。”
同伴嗤笑:“走个路就能看出高贵了?若那是勾栏瓦舍的小娘子,恐怕你就要说,怪不得走起路来妖妖娆娆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家的女子!”
众人哄笑,王衙内也笑得开怀,但这笑声听在齐冷的耳中,却颇不是滋味。
他忽想起沈青筠说的那句话:“话本子里的小娘子,都会有一个隐藏的身世,不是公主,就是国公的女儿,但我不是,我就是一个出身低贱的贫家女。”
他还想起几日前在生辰宴看到沈青筠的模样,焰火璀璨,世家贵女们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兴奋看着盛大的焰火,她却独自离了宴席,寂寞立于桃林,仰头看着空中的一片杨絮,目光无比荒芜。
他当时只顾着对她冷言冷语,根本没有想过她为何会独自离席,如今想来,她怕是不想呆在那个地方。
或者,她是不敢呆在那个地方。
因为她知晓,她并不属于那里,又或许,她不属于这建安城任何一个地方。
那他的定王府呢?她嫁进来后,他有让她觉得,她属于定王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