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动手?”
阿洛眼皮掀起,扯着嘴角,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克劳德逆着月光站着,那双诡谲的红眸和身上一层层附着的鳞片反射的光森寒。
他用那种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冰冷,无机质。
可他最终并没有再次泄愤地拧断阿洛的脖子。
克劳德慢慢松开了手,随手扯过一旁的窗帘一根一根擦试着自己的手指,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面是嗜血的眸光。
“是啊,我是向她隐瞒了我的身份,但绝不是因为害怕,我只是不想要吓到她罢了。”
阿洛扶着墙面弯腰咳嗽着,喉咙火辣辣的疼痛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自如发出声音。
克劳德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应与否,自顾自地说道:“可是你呢,你又好到哪儿去。让我猜猜,你被困在这里一直没有去找离开这里的出口是因为什么?是找不到吗?还是无法因为神力衰弱无法从这里出去?都不是吧。”
他手指轻轻戳了下半空,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的东西展露了出来。
这是格雷的灵魂,脆弱单薄,他不是一个心性坚定之人,甚至可以说破绽百出。
即使阿洛现在被诅咒反噬没办法净化格雷的灵魂,可要找到破绽带着你离开这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阿洛却迟迟没有动作。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克劳德托着下巴,一瞬不移盯着阿洛。
“你是害怕就这样出去被人看到你这副肮脏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样子吧。”
少年眼眸微动,捕捉到他这一霎那的情绪的克劳德唇角扬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bingo,看来我猜对了。还说我隐瞒呢,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圣洁无垢的圣子大人,我隐瞒身份只是不想让莉莉害怕,你呢,你是在利用她啊。你知道她的信仰之力纯粹且强大,你想利用她帮你压制诅咒,甚至……解除诅咒。”
克劳德每说一句就朝着阿洛逼近一步,直到将其逼退到了门边,退无可退。
“所以你欺骗她你生了重病,勾起她的同情心,照顾你,可怜你,最后引诱她,蛊惑她,让她忠诚于你。”
“你想让她为你献祭,对吗?”
“胡说八道!”
“如果我是胡说八道,那你为什么反噬得更严重了呢?”
克劳德视线落到了他的眼睛上,那双金色的眸子肉眼可见变成了黑色。
阿洛猛地捂住了眼睛,那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我没有……”
他没有那么想,至少他没有想过要引诱你,让你为他献祭以解除诅咒。
可阿洛没办法否认他的确利用了你来压制诅咒,甚至还在最近诅咒越来越不可控的情况下想过……借你的心头血来重新将其封印。
这都是最为隐秘,且偶尔被诅咒反噬到痛苦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从心底不受控制冒出来的阴暗面。
阿洛确信那不是他的真实想法,是他被诅咒影响了。
邪神的诅咒目的不是让其痛苦或是死亡,而是为了玷污正神或神眷者无垢内心。
正神堕落会成为堕神,他们的神眷者要是堕落则会反噬其主。作为光明神的半身,要是阿洛堕落了无异于断了光明神的左膀右臂。
阿洛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负面情绪,但越是和你相处,你的善良,你的纯粹,你的美好,你的每一面都映照着他的不堪和肮脏。
他每次被诅咒反噬得痛苦到无法入睡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会不受控制回想起以前。
以前的他。
被尊崇的,仰视的,纯白无垢的他。
和现在的判若两人的他。
越是被牵引着去回想,那种从光明中被拖拽到黑暗的深渊感觉就越发的窒息和绝望。
他害怕这样出去被曾经把他奉至神坛的人用震惊,憎恶,和害怕的眼神看向他。
阿洛害怕自己成为继芙丽雅叛神之后,另一个让光明神颜面扫地的神眷。
而最害怕他的,是他自己。
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所以一直躲在这里逃避不愿出去,甚至于内心蠢蠢欲动的打上了你的主意。
“是诅咒影响了我,我没有任何想要伤害她的想法。”
阿洛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反驳克劳德,又更像是在暗示自己。
克劳德完全不相信他自辩的鬼话,他对善的感知并不敏锐,恶念于他却是无所遁形的。
他笑眯眯道:“是啊,像你这样伟光正的人物怎么有这样阴暗可怕的念头呢,肯定是诅咒影响了你,不然的话你不就跟我们这些邪神一样了吗?”
克劳德活动了下脖子,白皙的肌肤上那鳞片慢慢褪去,他重新恢复了自己贵公子的模样。
他看向失魂落魄的阿洛,心里并没有因为自己扳回一局而感到多高兴。
阿洛没那么光明磊落,那他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
你喜欢的是有着美丽皮囊的克劳德,而不是邪神厄克斯,一旦这家伙把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了,你还会继续喜欢他吗,还会继续对他忠诚吗,还会为了他献上生命和灵魂吗?
答案是否。
如果阿洛只是个普通神眷,即使是圣子又如何,他弄死就弄死了,只有死人才能够管住嘴。
偏偏他是洛迦的化身。
神明是不死不灭的,哪怕他中了诅咒,只要诅咒没有完全蔓延到他的神魂,那么他就……
等等。
克劳德隐隐觉察到了不对,诅咒蔓延的速度不对。
作为神主的洛迦,他与生俱来有着压压制一切诅咒的力量。
可眼前的人明显不是如此。
看着被诅咒反噬得不成人形的阿洛,克劳德心下诧异。
他不觉得是自己刚才那几句话把人刺激成了这样,肯定是对方在之前就已经被人钻了空子,乱了心神。
是那个给阿洛下了诅咒的人做的吗?
克劳德对罪魁祸首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趁他病要他命。
他神色晦暗,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袖口,凉凉开口,“你这个诅咒是压制不了的,只有莉莉才救得了你。可是我也很需要她。”
阿洛咬着嘴唇,捂着从刚才开始就隐隐抽痛的心脏,怒目而视:“你究竟想说什么?”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克劳德抬眸,冰蓝色和殷红亮色流转,最后融成了诡谲的紫红色,宛若刚才门上雕刻的那簇紫罗兰,艳到了极致。
“既然我们都想要莉莉,那决定权就不该在我们手上,应该由莉莉决定。决定信奉谁,忠诚谁,亦或者为谁献祭。”
献祭不是死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
信徒的一腔真诚孤勇的牺牲,是神明检验信徒,和获得纯粹信仰之力的最高祭礼。
向谁献祭,就意味着为谁献上忠诚。
阿洛还没从混沌的意识中反应过来,克劳德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将黑色粘液凝成的尖刺贯穿了心脏。
湿热的血液一下子染红了克劳德的衣服,紧接着他用力撞破了玻璃窗。
细碎的玻璃片擦过克劳德的面颊,血珠把他苍白的面容染上一抹惊人的血色。
克劳德面上一点也没有坠落的恐慌,耳畔的风声烈烈,金色的发丝飞舞着好似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笼罩。
阿洛想要抓住他已经晚了。
克劳德的身体如一只翩然的蝴蝶往深渊处坠落。
短短一瞬之间,阿洛看到了下面目睹这一幕惊吓得面色煞白的你,和惊慌失措的卡琳娜。
以及克劳德掉下去时用唇语对他说的那四个字。
杀人凶手。
或许要在前面加一句话——你说她这次还会相信你吗。
这是栽赃嫁祸,还是最为拙劣的那种。
可是那又如何,克劳德“死了”。
你那么善良,连萍水相逢的他都会心生不忍而收留,如今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从你的角度来看,克劳德好心允许你带他过来,找人帮他看病,可他却干了什么?无论这是一场意外与否,这都不重要了。
克劳德的死是你间接造成的,要不是你带他过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一定会很自责,很痛苦,把一切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
你或许不会恨他,相信他是真的有所谓的苦衷,可你绝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他毫无戒备,毫无芥蒂。
你和他有了嫌隙,那你就不可能再信任他。
更别提帮他压制诅咒,甚至献祭了。
这就是克劳德的真正目的。
阿洛愤怒得发抖,以至于眼底真的泄露出了一丝对克劳德的杀意,等到他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时已经晚了——你看到了。
如果之前还能辩解一二,如今估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阿洛心下恐慌至极,急切地追寻着你的目光,可你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