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摸了一下狗头,跟着东四来到面包车前,看到王伟乡正在解绳子,他把人叫停:“就裹着被子,没事。”说完和两个年轻人一起把昏迷不醒的王伟国抬到了矿洞口。
“老弟,你想好没有?这事儿一办,可回不了头。”
王伟乡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流,“东哥,这事真能成吗?”
“要是没把握,我也不会给你出这主意。我告诉你,断一条腿是五级伤残,断两条起码是二级伤残了。”
“矿上能按标准赔吗?”
“你小子真是木头脑子......这事儿矿上理亏,要不然也不能躲着,现在只有我们仨知道这两条腿的事,要钱这事,有把握。我大白话和你说吧,只要你一直闹,一条,最多3万,两条,最少6万。你想清楚,到底干不干?”
王伟乡的身子因为紧张而时不时抽动一下,他看着哥哥布满伤痕的脸,咬着牙点点头,“可我下不了手。”
东四走到他跟前:“那没事,哥来帮你这个忙。”
王伟乡没再说话,眼看着那一老一少把王伟国的下半身从被子里拖到了高高低低的岩石上,东四拿了一块表面凹凸不平的石头,垫在王伟国的好腿下,之后往矿洞口走了几步,左挑右捡,选中了一块电饭煲大小的石头,那石头看起来很沉,且有着分明的棱角,王伟乡不敢再看,他背过身捂住了耳朵。
唐叔死死按住花被子里的王伟国,东四则举起那块大石头,对准那条好腿猛地砸了上去。
剧烈的疼痛把王伟国从昏迷中唤醒,他凄厉地叫喊了一声,再度昏迷过去。
东四蹲下来看了看被砸断的腿,用手摸了摸骨头,对着唐叔摇摇头,紧接着又猛砸了好几下,直到伤口血肉模糊,断掉的小腿犹如折断的树枝,东四又蹲下捣鼓了一阵,等王伟乡回头时,只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截小腿,扔在矿洞口,再用一些石块埋了起来。
王伟乡的表情逐渐从惊惧慢慢转为平静,他抽了一支烟冷静了一会儿,看着唐叔简易地包扎了哥哥的伤口,之后和东四一起把人重新包好,抬上面包车,这才真的向县医院驶去。
丽云在芳姐家休息,却一夜没睡。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老太太死前的情景,那骇人的叫声,惊慌的毛驴,王伟乡的指控......每一个画面都让她止不住地心颤,她紧紧地拉着被子的边缘,生怕会突然被村民们拖出去审判。
可她心里又是如此地痛快,王家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在之后的时间里,她一定能找到机会独自外出,最好是在村里人都去下地的时候,她就能砸开两头大的门锁,救出袁晴晴......
想到这里,她又激动起来,仿佛已经逃出生天。也许是因为感受到母体的变化,孩子也跟着动起来,丽云把手放在肚皮上,听到隔壁芳嫂开门的声音。
丽云也坐了起来,穿好衣物走出去,看到芳嫂正在喂鸡,她自然而然地拿起芳嫂身边的干草和玉米粒,到隔壁喂起驴来。
“妹子,你歇着,你月份大了,干不了这些。”
丽云笑着摇摇头,继续着手上的活,此时芳嫂的丈夫陈开国也起来了,他就像没看到两个女人在干活,抓着肚皮到茅房去了,之后,芳嫂的大儿子陈明华和放假在家的三儿子陈明义才慢吞吞地起来,芳嫂小跑到厨房开始烙饼......
丽云待在这个家里,觉得浑身不自在,陈家的三个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她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倒像一只猴子——和李庆东在一起的时候,他带她去过几次县城的动物园,里面只有猴子和梅花鹿两种动物,它们的吃喝拉撒、打架、交配都在人们眼皮子底下完成,丽云当时就觉得,还好人不是猴子。
可现在,她就像被围困在一座玻璃牢笼里,不知道该如何避开这种眼神,幸好此时敲门声响起,芳嫂家的狗大叫起来,来的人是赵晓梅。
她的手里拿着两个苹果。月亮坨不种苹果,她一定是把赶集买的苹果省到现在,特意拿来给丽云的:“我一听说你家出事就去你家了,结果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给你两个苹果。”
丽云拿着苹果,有些尴尬,于是直接放在了芳嫂家的餐桌上,问晓梅:“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赖金福在家里办事,把我赶出来了。”
“办什么事要把你赶出来?”
芳嫂惊讶地看着丽云:“你不知道吗?癞麻子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丽云心里想着“又一个?”但脸上没什么变化,她八卦似地打听:“哪儿来的女人?”
“谁知道呢,听说之前是二宝卖到别处去的,不知怎么又给癞麻子了。”
此时,晓梅贴着丽云的耳朵,得意地说道:“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只告诉我一个人。”
“叫什么?”
“牟敏。”
第三十二章 掠夺(4)
牟敏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丽云的计划,可既然知道牟敏也在月亮坨,就不能把她撇下。又或者说,可不可以自己先跑出去,再带着人进来救她们呢?可是她们真的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丽云,丽云?想啥嘞?”
丽云回过神来,“哦,我在想老大不知道现在咋样了,心里放不下。”
芳嫂安慰道:“你们老三不是已经去照顾了吗?应该没啥大事。你安心在这儿住着,把胎养好要紧。”
话音未落,赖金福捂着个脸进来了,看到赵晓梅,大声问:“你跑来这儿干啥?”
芳嫂赶紧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咋了金福?脸咋流血了?”
陈开国听到说话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赖金福的脸上几条深深的血痕,笑道:“叫新媳妇打了?找我来干啥?”
赖金福没理陈开国,对着芳嫂说:“我是来找你的。我听说两头大家里那个学生是你劝服的,你你你,去我家里,把我那个也劝劝。”
这话说得芳嫂不由地自豪起来,她虽然嘴上说着推辞的话,腰杆却不自觉地挺直了,丽云看出来芳嫂是碍于她男人陈开国,插了一句嘴:“上回我也去了。要不这样,我和芳嫂一块儿去。人多力量大嘛。”
赵晓梅听了开心了起来,当即把丽云搀扶起来,作势就要拉着她一起出门。
芳嫂看着挂在院门后的麻绳,那是丽云来的时候绑手用的,现在不知该不该重新给她绑上,犹豫间,赵晓梅已经把人带出了院门,她心虚地看了丈夫一眼,陈开国没说不让去,只是板着脸回屋去了,她就跟着赖金福一起出了门。
看到赖金福一下子带回来两个女人,牟敏想也不想就知道是来干嘛的。打不服就劝,劝不服再打,这些狗东西惯用的招式。她闭着眼睛,靠在羊圈围挡上,不理来人,直到听到丽云的声音,才突然睁开眼睛。
丽云把手放在大腿边,隐蔽地摆了摆,牟敏明白了她的意思,没表现出俩人认识,可眼泪还是噙满眼眶。芳嫂以为她是因为看到女人,所以才释放了委屈,上前牵着手,用老一套话安抚道:“好妹妹,你受苦了,唉,女人就是命苦啊......”
丽云一直站在一边,看着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牟敏,极力地忍耐着心中的愤怒,转身对赖金福道:“你看她这头发,也不知谁给铰的,都没个人样了。女人可爱美哩,要不你给拿把剪刀来,我给她修一修。”
赖金福自然不同意,没有剪刀这女人都能把自己的脸抓烂,要是有剪刀,不得把人捅了?到时候芳嫂和丽云受伤事小,要是陈家和王家找他赔钱,他可拿不出来。
丽云知道他的忧虑,“把手脚都绑好就行了......她都没个人样,怎么能安心在家里住下来嘞?”芳嫂也在一边“是是是,丽云说得没错。”
赖金福看着面前的丽云,话里都带着月亮坨的口音,俨然是月亮坨的人了。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道理,王家一直对丽云不错,所以她踏实留在他家做媳妇儿。赖金福使唤赵晓梅到屋里找来了剪刀,自己亲手把牟敏弄到院子里,把人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
牟敏的头皮上好几处结痂的疤痕,丽云小心地绕过那些地方,一点点回忆着当初在陈立平那里学的剪发手法,慢慢地为牟敏修理。牟敏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哭了起来,眼泪无声地和头发一起滑落,即便是在大庄村被打得半死,她也没有掉过一滴泪,现在丽云温柔的手法,让她的恐惧、愤恨和委屈都有了归宿,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丽云已经为她修剪好了头发,芳嫂见状,惊讶地夸赞:“没想到丽云妹子还有这一手,这比集上剪得好看多了!要不......”她扭捏了一下,之后豁出去提出请求:“你帮嫂子也修整修整?”
丽云没想到自己真的能独立完成一次理发,也感到不可思议,她拂去牟敏脸上的碎发,痛快地应了下来。
赖金福却不大乐意,“你们把人劝好了,再上自个儿家里剪去呗,我这,还得出门干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