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是母后心尖上的人,臣妾岂敢妄议?”
皇帝重重搁下茶盏,不满地哼声。
“你也是他的母后!”
谢皇后心里冷笑。
太后当着她的面儿,说什么魏王“孤苦伶仃”,不就是在指责她这个“不尽心照顾皇子的皇后”吗?
她迟疑片刻:“可是魏王闯了什么大祸?”
“皇后消息灵通。”崇昭帝状似无意地瞥来冷眼。
谢皇后佯装受惊,手上捧着的熏香倏然一滞。
“陛下抬举臣妾了。臣妾一个后宫女子,哪来什么消息。只是瞧着太后愁眉不展,暗自揣测一二罢了。”
崇昭帝看她片刻,轻轻一叹,“要是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至于让母后如何挂念……”
谢皇后心下又是一声冷笑。
那魏王妃过世才一年,这当爹的都想着为儿子娶第二茬王妃了,却只因不想让太子分权,便迟迟不给他指婚。
谢皇后指甲深深掐一下掌心,露出端庄得体的笑意。
“陛下既然问臣妾,那臣妾便斗胆谏言了。魏王性情跳脱,任性莽撞,以前同先王妃谢氏便多有龃龉,夫妻摩擦不断。臣妾便想,再续弦,总该找一个聪慧睿智的,最好性子坚韧果决,能劝诫约束他一些,也免得再让陛下和太后烦忧。”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崇昭帝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搁。
“皇后说得是。依你之见,哪家千金合适?”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不知道吗?
还想要什么样的闺阁千金?
谢皇后心里唾骂,脸上却摆出一副温婉大方的笑容。
“臣妾思忖,郑国公家的嫡次女,倒是不错,但门第过高,给魏王续弦只怕心下不肯,未免说皇家欺压。倒是薛尚书家,姑娘多,个个长得如花似玉的,我瞧着倒是合适。端王妃贤淑,再出个魏王妃岂不是一段佳话?也算亲上加亲了。”
崇昭帝瞳孔骤缩。
若不是太子还没返京,他确信谢皇后不知别苑里的事情,几乎都要以为谢皇后在含沙射影的讽刺他了……
崇昭帝思忖片刻,摆了摆手,“容后再议吧。朕还有要事待办,今夜便不留了。皇后早些歇着。”
“是。”
谢皇后看他要走,心下长松一口气。
不用再找借口不陪寝,她也省心。
“陛下慢走……”
她将皇帝送出椒房殿。
心下不免疑惑……
皇帝大晚上过来,问她那些,便只是单纯询问她这个中宫皇后的意思吗?还是说,试探她对太子的事,知道多少?
谢皇后盯着晃动的珠帘,嘴角冷笑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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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回到上京,并没有马上入宫。
回到端王府,他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招来斥候探子。
在王府回府前,小厮已经将书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李桓进屋扫视一眼,似乎大为不满,抬袖便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拂落在地。
狼毫掷落,墨汁溅染了他的袍角。
听到那噼里啪啦的摔落声,几个侍从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李桓不是轻易动怒的人,平常待人极是温和宽厚,在下属面前很少发脾气。可这次,从别苑上马那一刻开始,他便满脸阴霾,神情冷峻,只是忍到这会儿,才爆发罢了。
侍从们屏息宁神,垂首而立。
好片刻,李桓才慢慢坐下。
书房那张檀木椅的扶手,因他时常思考时摩挲,早已变得光滑发亮。
摩挲片刻,他忽然开口。
“你们都出去,向阳留下。”
两个侍从应声,退下去了。
那个叫向阳的侍卫,快步上前,拱手。
“王爷有何吩咐?”
李桓面色阴沉,双眼紧紧盯着他,眉目很是凝重。
“你来别苑传信,说旧陵沼密使现身烟雨楼,本王当即修书命你回京传信——”
李桓嗓音森冷,“为何人跟丢了,信也未送到?”
向阳道:“属下得到确定的消息,才来通禀。谁料密使退房后接连辗转平乐坊、鸿福赌坊,属下为避东宫耳目不敢妄动,等再寻时……人已如泥牛入海,影子都寻不见了。”
“废物!”李桓一掌拍在案上,檀木扶手嗡嗡震颤。
向阳单膝跪地,“属下等一直在全力查。”
“在查,在查,每次都用这一套来应付本王!”
李桓的声音逐渐加大,向阳的头也越垂越低。
“是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李桓深深看他片刻。
半晌,他微吸一口气:“太子何时回京?”
向阳垂首恭立,没有抬头。
“未时末,从东华门入宫,属下派人打探了,太子向帝后请安后径直回了东宫,至今不曾见过外臣。”
李桓闭目揉着眉心,忽而起身。
“唤人来更衣,本王入宫见父皇。”
第117章 金銮
李桓踏入紫宸殿时,崇昭帝正懒倚在龙椅上,手中缓缓转动着一枚夔龙纹的玉扳指。
“老三方才送来十斛东珠,让朕给扔了出去。若你也是来替他求情的,就不必开口了。”
李桓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崇昭帝抬了抬手,随意地道:“说吧。”
气氛压抑而沉凝。
硕大的蟠龙香炉里,腾起的青烟模糊了皇帝威严的面容,却难以掩盖他眸底深处的冷意。
李桓直起身子,双手捧着玉珏,躬身呈上:“父皇,三皇弟此番,是遭人陷害。儿臣也险些中了圈套。”
崇昭帝抬起眼皮,看着最得意的儿子,轻轻吐出一个字。
“哦?”
“有人刻意让儿臣得见,以为魏王借顾少夫人的手,勾结西兹人在上京城里刺探情报,为此不惜伪造玉珏……”
崇昭帝指尖突顿,“伪造的?”
“没错,这是个赝品。”
李桓用袍袖擦拭玉珏凹陷处,肯定地回答。
随后,他向皇帝请了金刀,小心翼翼地轻刮玉珏的棱角,只见那血色的纹路上,有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
“西兹玉珏浸入酒液,便现图腾,所以用了青黛砂,埋在地龙里陈放三月余,方能融为一体。这玉珏十分逼真,但暗纹上的青黛砂是后涂抹的,时辰尚短,遇利器刮擦,便会掉落……”
崇昭帝目光带笑。
“你的意思是……太子私制赝品?陷害魏王?”
李桓低下头,余光敏锐地捕捉着帝王的每一丝反应,声音平稳,“儿臣愚见,太子没有私藏西兹玉珏的动机,更无陷害魏王的必要。”
皇帝再次接过玉珏,端详片刻,夔龙纹的玉扳指,在那玉珏上轻轻刮擦,发出细微的异响,笑容似有深意。
“你对那几个不成器的皇弟,倒是颇为袒护?”
端王拱手,神色诚恳。
“父皇,儿臣要保的并非某一个人,而是西疆七万将士的军心——”
他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
“皇子行事,干系的是皇家颜面。若让将士知道大梁有皇子私通敌国,该多寒心?朝廷又如何向西疆七万将士交代?”
没说是太子。
又仿佛暗指是太子。
殿内,铜漏发出滞涩的声音,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崇昭帝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
“血脉是皇家的枷锁,越是珍视血脉,这镣铐便越沉呐。”
端王恭顺地应道:“儿臣明白。”
“你下去吧。此事朕自有主张。”
崇昭帝轻叹一声,忽然扬手将玉珏掷向旁侧的鎏金匣里,发出“当啷”的声响。
玉珏在匣中摔了一道裂痕。
鎏金匣上的北斗徽记,格外显目。
李桓喉间蓦地发紧。
那是祥瑞吉祥的花纹,看上去与旧陵沼的阴暗诡谲并不匹配,更像是大喜的纹饰……
但这个是旧陵沼北斗七门的独特标记。
他奉旨前往云麓山祭祀的时候见到过,在追查旧陵沼的时候,也看到过。
李桓心中不禁疑惑,
为何父皇有一只这样的鎏金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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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府。
薛绥晨起梳妆,正对着铜镜梳理一头乌发,便听到外头一阵喧闹,有隐隐的哭啼声传来。
她微微皱眉,示意小昭为自己更衣,随意挽个发髻,便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去。
两个人在廊前纠缠不休。
薛月盈闯入了檀秋院,顾介正死死攥着她的手腕。
只见她鬓发散乱,裙裾沾满泥渍,孕肚在拉扯中微微发颤,看上去狼狈不堪……
锦书从他们身后,匆匆走过来,福了一礼。
“禀姑娘,王妃称在别苑染了风寒,便不见顾少夫人了……”
原来是来求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