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直是目无君父,朕要重重办她!”
谢皇后知道,皇帝怕丢面子,要的也是面子。
她原地站定听着。
等崇昭帝出够了气,这才缓缓走近,轻声劝道。
“陛下若不顾民愤,执意苛责文嘉,只怕民心难平,舆论四起,于陛下圣名有污。更怕有心人趁机造势,引来朝堂动荡……”
崇昭帝不满地瞪着她,手指狠狠点着地面,大声咆哮,“她是朕的女儿,不听朕的话,她是要反了不成?”
谢皇后心下冷笑。
皇帝也知道文嘉是他的女儿啊?
他何曾把文嘉当过女儿?
谢皇后低眉敛眸,轻声道:“文嘉命苦,自小亲娘就因她被打入冷宫,母女分离,后来下嫁驸马,也是所托非人……好不容易拼死生下个女儿,身子也单薄,汤药不离。如今驸马也没了,她成了寡妇,怎不凄怨……”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皇帝一眼。
“她若当真不管不顾,闹一出鱼死网破,只怕更是难以收场……”
说罢微微叹息,目光凝重地进言。
“皇室兴衰,怕的不是一时纷争,是民怨沸腾,是史笔如刀。陛下是仁君,少不得要忍这一时之气了……”
崇昭帝被谢皇后一劝,渐渐冷静下来。
文嘉再有不是,他也不能当真把她下狱治罪。
当下,还是得以安抚为主。
他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此事,朕就交由你去办,无论如何,先把她安抚下来,至于她跟平乐的恩怨……”
迟疑一下,崇昭帝冷声道:“平乐再有不是,也是她的皇姐,她怎么能以下犯上,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公然状告皇亲,掀发轩然大波,引来市井议论。她要致朕的脸面于何地,致大梁的体统于何地……”
他越说越生气。
谢皇后见状,连忙劝慰。
“丧夫之痛,失亲之悲,文嘉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陛下当以大局为重,赦免她的鲁莽,方能彰显宽宏仁爱之德啊……”
崇昭帝不耐烦的摆摆手。
“你去安抚好她,莫要再闹出今日这般事端。朕尚有朝事处理,记住,此事务必周全。”
谢皇后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是。”
声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声。
王承喜小心翼翼地进来,“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谢皇后眼眸微微一沉。
这个萧令容,真是会挑时候。
她凝视着皇帝略显疲惫的表情,脸上的冷意一闪而过。
这些天,萧贵妃屡次为了平乐来请罪,哭诉卖惨,长跪磕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崇昭帝都是冷处理,这次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
殿外突然传来金簪坠地的声音。
萧贵妃的哭声越发凄厉。
崇昭帝看了皇后一眼,“让她进来!”
殿外哭声骤近,萧贵妃散着头发冲进来,整个人扑跪在地,腰间的苏绣香囊里,散发出一缕馥郁甜腻的香气。
“陛下!平乐高热两日了,粒米未进,太医说是惊惧伤肝,药石不灵啊……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得好好管一管那个文嘉,太医说,平乐再受不得刺激了,陛下啊……你要救救我们的女儿啊……”
谢皇后唇角微弯。
崇昭帝沉着脸,怒气并未消散。
萧贵妃眼泪横流,不停哭诉,“文嘉性子素来怯懦,这回能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蠢事,定是冷宫里那个贱人挑唆……”
“贵妃慎言!”谢皇后突然拍案,指间的戒指在桌案划出尖响,“文嘉生母的位份是陛下亲封,名正言顺的昭仪娘娘,陛下尚未明旨废黜,容不得你秽语相加!”
萧贵妃猛地抬头,这才看到谢皇后也在殿内。
又抹了抹眼泪,不情不愿地拜了下谢皇后,凄然望向皇帝。
“妾身听人说,文嘉在普济寺休养时,去别院里找过那旧陵沼回来的薛六,从此就变得大不一样了,这中间定有古怪……”
谢皇后重重哼声,打断她,“萧贵妃!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着为陛下分忧,尽顾着胡乱攀扯,搅和事端,你安的是什么心?”
萧贵妃见皇帝默不作声,咬了咬嘴唇,又继续添油加醋地哭诉起来。
“陛下,红杏来禀,说平乐病中呓语都在呼唤父皇,您忍心让她在病榻上苦苦挣扎,备受煎熬吗?”
“陛下。”谢皇后怒极反笑,缓缓开口,“兹事体大,莫因一时恻隐,失了果断。”
崇昭帝看着萧贵妃满脸的泪痕,微微皱眉。
“此事自有皇后处置,你回寝宫好生休养,莫要再如此失态。”
萧贵妃膝行至崇昭帝面前,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身子微微颤抖。
“那平乐呢,平乐的安危陛下不管了吗?文嘉新寡,平乐又何尝不是凄然一人?那陆佑安不顾平乐重病,留下和离书,带着孩子绝然而去。平乐多痛啊,痛死了啊……陛下,我们的女儿,怕是要折在公主府了……”
崇昭帝突然剧烈咳嗽,王承喜慌忙捧上帕子。
“萧贵妃!”谢皇后厉喝一声,“陛下已有口谕,还不快退下!”
崇昭帝终是缓缓闭上双眼,压下心里的不忍。
“朕意已决!退下吧。”
第134章 孝道
文嘉在椒房殿的偏殿见到了谢皇后。
偏殿绿树成荫,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比正殿凉爽。
谢皇后置了冰盆凉饮,摆放了果茶花卉,一片清凉惬意。
“扶音给母后请安。”
“省些虚礼吧。来,文嘉来坐。”
谢皇后抬了抬手腕,声音温婉,示意她一同坐下。
“这蕉窗苦长的暑气,惊得夏蝉愈发聒噪了——这是特意为你备下的荔枝花露,加了冰湃薄荷,尝尝合不合口味?”
文嘉没有入坐,身姿恭谨,垂首而立。
“扶音戴孝守丧,又当街告状陈冤,让百姓为扶音奔走不平,不宜在此安坐享乐。娘娘召扶音前来,还望明示训诫。”
谢皇后笑了一声,和声细语。
“你可知,那登闻鼓一响,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本宫念你新遭丧夫之痛,又有稚子要照料,不忍陛下苛责你,这才唤你前来点醒几句。你可明白本宫的一番苦心?”
冰盆中寒雾袅袅,丝丝凉意弥漫开来。
文嘉慢慢跪下。
牡丹缠枝的地毯,衬得她孝衣似雪,尽显决绝。
“母后的心意,扶音明白。但扶音心有不甘。”
谢皇后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怜惜。
“这些年,你吃的苦,本宫都看在眼里。可陛下向来护短,你再执拗下去,恐难有善果。不如先认个错,平息这场风波。”
文嘉语气坚定:“母后,扶音自问并无过错。”
谢皇后微微一怔。
文嘉道:“母后一片慈心,扶音铭感五内。但扶音既然做出这惊世骇俗之事,便早已将后果思量周全……”
她跪伏下去,再次郑重地磕头。
“母后的好意,扶音怕是要辜负了。”
谢皇后看着她坚定的神情,许久才轻轻笑了出来。
“你倒比往昔多了几分骨气。”
文嘉着实变了很多。
不是样貌变化,而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果敢和韧性,与记忆中那个怯懦胆小的文嘉公主判若两人。
皇后轻摇牡丹团扇,若有似无地笑问。
“萧贵妃说,你在普济寺时,曾特地去见过端王府的平安夫人?”
“母后明鉴。”
文嘉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那日扶音是随同普济寺的僧众去供《往生咒》,恰逢王妃为一个枉死的丫头做道场。机缘巧合,扶音并与平安夫人说了几句《地藏经》里的典故,倒累贵妃娘娘费心打听了。”
谢皇后微微点头,不再多问,转而语重心长道:
“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但你要明白,帝王尊严不容挑衅,你此次行事,实在太过鲁莽。你父皇肯让我来点醒你,已是格外开恩。文嘉,你当懂得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扶音明白。”
谢皇后是在告诉她,要懂得适可而止。
触犯圣威,后果不堪设想。
“母后,扶音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来的。您不妨告诉父皇,扶音并非要骨肉相残,置皇姐于死地。只是祖训昭昭,孝为德之根本,善之基石。为人子女者,行孝如行天道。生母幽居冷宫,饱受苦难,扶音若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与牲畜何异?”
谢皇后心中微微感动。
“你是想借此机会,让陛下将婉昭仪从冷宫中放出……”
文嘉道:“我要父皇昭告她无罪。还有……”
她顿了顿,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宫墙,眼神中满是期许。
“深宫阴寒,不利养病。恳请父皇额外开恩,准许婉昭仪前往西山行宫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