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许久不见这位幽禁的公主了。
外间都传公主身染恶疾,这昏黄宫灯下,看公主广袖当风,着实比往日清减了许多。一张原本圆润饱满的芙蓉脸,变得尖瘦脱相,那腰身更是窄得仿佛轻轻一折就断……
“儿臣死罪!”
平乐深深磕拜在地,额头紧贴金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但儿臣此来,是为将功补过的!”
她广袖委地,一声声说得如泣如诉。
“父皇,儿臣无意中发现,兵部遗失的神臂弩机图,竟出现在西兹商贩的手上……”
满殿一怔,顿时响起窃窃之声。
众臣面面相觑,无不露出惊讶。
平乐双手捧高图纸,呈上去。
“请父皇仔细瞧瞧,这图纸上的弩机和床子机,是不是与兵部存档一般无二。”
那图纸泛着一层暗黄的颜色。
崇昭帝定睛细看,角落里赫然印着的北斗徽记,格外显目。
他呼吸一滞:“这是……”
“父皇,这是儿臣托牙郎从几个西兹行脚商那里得来的。他们告诉牙郎,此图出自旧陵沼鬼市……”
平乐跪地的膝盖往前挪了两步,笑容中带着一丝诡异,望向大殿上的李肇。
“听闻这次太子殿下在前往西山行宫的路上遇袭,是与平安夫人同行?清剿刺客以后,又在刺客身上搜出了西兹印符,并且,获得了刺客指责萧家的供状?”
这不是说李肇和薛绥串通一气,栽赃嫁祸萧家吗?
众臣心知肚明,相互交换眼神。
突然,平乐话锋一转。
“众所周知,薛六姑娘是从旧陵沼出来的。谁知她是不是西兹内应,与西兹暗中勾结?太子呈上的供状,如何作数?”
李肇冷笑一声:“皇姐,红口白牙随意污蔑,谁人不会?”
他指了指御案上的罪证,“你说父皇和满朝臣公,是该信你的嘴,还是该信铁证如山?”
平乐抬高下巴,傲气凛然地盯住他,忽地将一卷泛黄的纸张从匣子里抽出来,摔在大殿的金砖上。
“诸位请看,这是两年前兵部的存档,一个西兹女子扮作胡姬侑酒,引诱兵部曹尚书,盗走机密图纸,而后逃之夭夭……”
她说罢慢慢站起身来,步步紧逼,“只怕没有人没到,流落在外十年的薛六姑娘,并非真正的薛六姑娘,而是西兹妖女,李代桃僵——”
谢延展当即出声:“公主此言何意?”
平乐冷笑着望一眼李肇,再次弯腰从匣子里拿出一幅画像,当众展开。
“这便是当年引诱前兵部尚书曹瑾,偷盗神臂营弩机和床子机图纸,并逃往旧陵沼的西兹女细作的画像!”
一言既出,如巨石落湖,掀起千层浪。
满朝文武俱惊。
薛庆治手上的笏板,更是“啷当”落地。
他方才冷眼旁观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攻讦,一直没有言语。
不料矛头突然就指向了薛家……
“公主,此话,可不能乱说啊?”
平乐指着画像,咄咄逼人地望着他:“薛尚书,你敢说,这画上的女子,不是你十年未见,从旧陵沼里接回来的女儿吗?”
泛黄的画像上女子眉目清秀,与薛绥足有七八分相似。
薛庆治看着,犹豫片刻,艰难开口。
“这,这……着实很像小女。”
平乐又指着那泛黄的画像。
“那薛尚书敢肯定,你现在寻回来的这个女儿,还是以前走失的那个女儿吗?十年岁月更迭,姑娘家容貌变化颇大,薛尚书只怕早就不记得她原先的模样了吧?”
薛庆治哑然。
不得不说平乐这招很毒。
当年薛六离府,岁数太小了。
他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确实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现在的薛六,就一定是十年前的薛六……
诡异的寂静中,谢延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颤声道:“陛下,崇昭十年,确有一个西兹女子,携机密图纸出逃的记载,当年事发突然,曹尚书深受其害,事后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平乐笃定地道:“父皇,儿臣以为,薛家六姑娘实为西兹女细作假扮!”
李肇冷冷地一笑,满脸不屑。
“一个模糊不清的画像,能证实什么?这画像,说不定是皇姐托人伪造的?毕竟你们能驱使西兹死士刺杀皇室,再让西兹死士伪造一幅画像又有何难?”
“我有证人。”
公主突然高声说道,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恭敬奏请。
“父皇,儿臣让牙郎在西市找到了那两个西兹来的行脚商,可以供证。”
崇昭帝目光冷峻:“宣!”
第143章 断尾
平乐轻轻击掌,两名西兹商人被带上殿来。
他们微微躬身,脚步略显局促,神色很是紧张。
“恭请大梁皇帝陛下万安!”
平乐急切地道:“父皇,这两名西兹商人能证明,画上女子便是当年偷盗兵部神臂弩机图的西兹细作。”
崇昭帝眼睛微眯,锐利异常。
“你们是西兹商人?”
“回陛下,正是。”
“这画上女子,你们可认识?”
两位西兹行脚商,正是阿力木和他的随从哈森。
二人对视一眼。
阿力木咽了咽口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嗫嚅着开口。
“陛下,小民……小民并不认识画中女子。”
平乐脸色一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们不认识她,那你们手上的神臂弩机图,又是从何处而来?不是你们言之凿凿,说从旧陵沼购得此图?”
“平乐殿下……不是您派来一位姓顾的郎君,说要与小民做香料生意,却给了小民一角古怪的图纸么?”
阿力木嗓音沙哑,带着西兹特有的腔调,听上去老实极了。
“你交代小民说图纸是从旧陵沼流出的,与端王府的平安夫人有关,小民仔细想过了……小民是圣山的子民,是虔诚的信徒,不能说谎的……”
平乐怒目圆睁,“你——胡说八道!”
阿力木自怀中掏出玄铁令。
“对不住殿下,小民与旧陵沼虽有旧怨,但小民敬畏神灵,不可违背良心。”
众臣大为吃惊。
周仲平更是接过令牌,变了脸色。
那令牌是平乐的私铸凭证,为她私人所有。
平乐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顾介明明告诉她,已经和西兹商人说好,许以重金,让他们按计划行事。
而她也从私库里拨出了三千两白银,交给顾介。
顾介信誓旦旦,保证周全,为何西兹人会当场反悔?
还有,顾介为何会把令牌交到他们手上?
顾介这个蠢货!
办事不牢,漏洞百出!
平乐强压气愤,一字一句仿佛淬着毒。
“你们是不是收受了薛六和太子的钱财,替他们圆谎!”
阿力木再次叹气,低头弯腰对崇昭帝说道:“陛下明鉴,十年前小民来上京走商,沿经并水古道,被旧陵沼劫杀,小民弟弟还断去一指……如此这般,如何会与旧陵沼交易?”
他指向木木呆呆的哈森,看他残缺的手指。
“小民是痛恨旧陵沼,但宁死也不会作伪证!何况,小民行商之人,守大梁朝廷的律法,本本分分营生,买这等机密图纸作甚?这不是祸害部族吗?”
阿力木手抚胸膛,对崇昭帝诚恳地道:
“陛下不信,派人去天水客栈一查便知……”
崇昭帝冷眼看过来。
平乐一见不妙,大声喊道:“父皇,儿臣还有证据!当年兵部曾严刑审讯那西兹细作,在她后腰留下了烙印。只要把薛六唤到殿前,一查便知。”
李肇冷笑一声,“皇姐之意,是要将皇兄后宅有册封的夫人,押到大殿上来,脱光衣物,以此佐证你的荒唐言行?”
李桓闻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平乐已是气得口不择言:“不能当场验证,大可找来宫中嬷嬷,在偏殿隐秘处查验……”
“平乐!”李桓眉头紧皱,双目炯炯,“不得再胡言乱语。”
若是薛绥不是薛绥,那原本与此事无关的李桓,也将牵扯不清。
而这本就是薛绥执意去端王府的原因之一。
李桓不想把局势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平乐却气恨上头,只顾发泄心中的怨气……
“皇兄,你怎如此糊涂,轻易为美色所惑,不辨是非了吗?”
李肇瞥见李桓铁青如霜的脸色,不由轻谩一笑。
“父皇,皇姐失心疯了,神志不甚清明,再多生事端,只怕对皇姐的病,百害而无一利。”
李桓也上前一步,拱手进言。
“父皇,平乐向来率性而为,言行欠缺思量,万万不可让她继续在此胡言乱语,扰乱朝堂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