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崔老太太只觉头痛欲裂,朝魏嬷嬷摆了摆手。
“把这糊涂东西给我拉到祠堂里跪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给她送饭!”
两个婆子上前,将薛月满强行架走。
薛绥俯身,轻柔地替老夫人掖好被角,“祖母,八妹妹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她会想通的,你老人家,可莫要气坏了身子……”
薛月满泪眼婆娑地回头,“薛六,不用你来做好人……”
薛绥微微一笑。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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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薛府后,薛绥在福安巷与天枢寒暄了片刻,而后拱手作别,登上马车,径直回端王府。
薛月沉正立在垂花门下,与一位贵妇相谈甚欢。
她今日身着一件宝蓝色的织锦华服,云鬓高高挽起,眉间花钿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尽显端方持重的主母风范。
“六妹妹来得正巧。”薛月沉余光瞥见薛绥走近,脸上笑意盈盈,“这位是郑国公府的罗大夫人,今日特意带着三姑娘来府上做客。”
大夫人罗氏听闻,脸上笑意更盛,对着薛绥说道:“前日府里得了几匹浮光锦,我瞧那颜色,倒是与平安夫人相衬,便特意拿来两匹,给夫人添件衣裳。”
这话说得温婉有礼,却着实抬举薛绥。
薛绥知道,罗氏是为了及笄礼上的事,来表达谢意。
礼尚往来,世家交往大多如此。
但是,她虽不讨厌罗氏,却因她有一个好儿子郭照怀,很难坦诚相交。
她垂眸,恭敬地行礼:“有劳大夫人费心记挂。”
薛绥今日装扮素净,身着素色襦裙,外罩浅青纱衣,发间仅插着一支青玉簪,眉眼清丽脱俗,反倒衬得薛月沉的装扮,稍显隆重了些。
薛月沉瞥她一眼,将罗氏请入花厅,摆上茶水。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闻环佩叮咚,一个少女带着丫环轻快地进来,行走间裙摆坠地,眉目含笑,正是青春妙龄的郭三姑娘。
“平安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我都等您好久了。”
郭云容走上前,对着薛绥行了一礼,态度十分亲近。
罗氏笑着嗔怪道:“我这女儿就是没规矩,夫人莫要见怪。”
薛月沉拨弄一下茶盏里的浮叶,接过话来,“我瞧着三姑娘活泼可爱,性子直爽,甚是讨人喜欢。可选好人家了?”
郭云容当即害羞起来,脸颊绯红。
罗氏摇摇头,“她这性子,只怕没哪家公子降得住,哪敢要她呀?”
郭云容不满的嘟嘴,又眨一下眼睛,俏皮地道:“母亲陪王妃说话,我请平安夫人去看西市新开的那家波斯绣庄,可好?”
罗氏看了看薛月沉,见她点头微笑,这才满眼含笑地说道:“那你可得问平安夫人的意思,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闹腾。”
罗氏宠女之情,溢于言表。
薛绥笑道:“三姑娘盛情,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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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新开的那家波斯绣庄,里头有会发光的夜光锦……”
一路上,郭云容都在分享她的所见所闻。
那些京中闺秀津津乐道,新奇有趣的玩事,倒也让薛绥增长了不少见识。
当年薛绥离开上京时,郭云容才五岁,薛绥对她印象并不深刻。她难以讨厌郭云容,却也并非是为了结交朋友才与她接近……
及笄宴上的及时出手,不过是她顺着卢僖的布局,巧妙安排罢了。
那个司仪嬷嬷在郑国公府已有五六年了,原本就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只怪卢僖找错了对象……
当然,薛绥这么做,只是为了郭照怀。
——郭云容的亲兄长。
那个十年前,与平乐一同践踏她如猪如狗的人。
相较于尤知睦、姚围,郭照怀成年之后行事稳重了许多,又因家世显赫,对平乐也不像旁人那般谄媚讨好……
薛绥原本没有将他列为首要报复对象。
只是事态发展,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顾介留着还有用处,又有春姨的情面在,暂且懒得动他。
薛月盈怀有身孕,尚未临盆……
眼下,郭照怀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所以,及笄宴回去的那天夜里,薛绥便将“阎王画册”上郭照怀的那一页,放到了前面。
“停停停,就是这里……”
十五岁的少女,天真烂漫,一开口便带着笑意。
下了马车,郭云容几乎是半拉着薛绥,迈入了波斯绣庄的门槛。她兴致盎然,拉着薛绥便往二楼走去……
二楼阁间轩窗半敞,鲛绡帐无风自动。
一个凭窗而立的年轻男子,身姿卓然地站在摆满波斯织锦的檀木架前,玄色蟒纹锦袍被镀上一层瑰丽的金晖,将通身的凌厉揉碎在逆光里。
郭云容微微一怔。
“见过太子殿下。”
她脸颊被流转的光晕,映得一片绯红。
“太子殿下也来选波斯料子么?”
李肇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剑眉之下,一双眼眸仿若寒潭。
他没有说话,余光扫向郭云容身侧的薛绥,薄唇微微上扬。
“孤来为太后挑选寿礼。”
为太后选寿礼,竟选到民间来了?
郭云容迎着他的目光,双颊不由得泛起红晕,又微微欠身问道:“殿下可选中合意的了?”
李肇微微眯起眼睛,流露出一丝不耐之色:“尚未有能入眼的,料子虽多,却难称心意。”
郭云容道:“臣女知道一种波斯金缂丝,制成九重凤纹披帛,很是华贵雍容,殿下要不要看看,可合心意?”
李肇见薛绥沉默不语,仿若一尊石像,没半分反应,这才点点头。
“看看也好。”
郭云容面露欣喜,紧张又兴奋,但看得出来她对李肇心生倾慕,双眼里仿若有星星似的,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太子殿下,你来瞧瞧……”
说着她不知想到什么,轻轻一笑,“那日进宫,皇后娘娘也说波斯料子花样别致,比寻常绣样精美。”
那匹布料纹样呈现出玄青色底衬月白鳞纹,日光下隐现凤凰展翅暗绣。
着实别致。
李肇微微点头。
“这纹样倒像比照着皇城檐角的瑞兽画的,颇显吉祥,老太后兴许能入眼。”
郭云容接着说道:“太后礼佛,这花纹与释典暗合。”
李肇颔首,“多谢郭三姑娘费心推荐。”
“殿下客气了。”郭云容耳尖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慌乱之中,绣鞋不慎勾住地毯上的流苏,整个人朝着满是衣料的檀木架倒去。
李肇眉头微蹙,双手负于身后,纹丝未动。
“小心!”薛绥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腰肢,顺势转了个身,避开了砸落的布匹。
郭云容自觉出了丑,羞得满脸通红,声音细若蚊蝇。
“夫人又救了我一次。”
薛绥勾唇:“举手之劳。”
李肇看了薛绥一眼,表情冷淡下来。
“来福!”
他面无表情地叫来福去结账,而后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致。
郭云容心惊胆战,很是不安。
薛绥也不再言语,随手挑了一匹色泽明艳的波斯料子,打算带回去送给薛月沉。
“三姑娘还要买什么吗?”
郭云容心不在焉,朝李肇那头瞄一眼,摇摇头。
“不了,我们回吧。”
从波斯绣庄出来,郭云容便仿若丢了魂一般。
薛绥猜她这会儿心里定如小鹿乱撞,满心都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太子爷,心中会意,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点破。
“平安夫人……”郭云容突然开口,神色讪讪,带着几分难为情,“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表现……也很是不好?”
薛绥抬眼:“为何这样说?”
郭云容微微低下头,轻轻咬了咬下唇:“方才瞧着太子殿下审视那些料子,目光游离,我瞧不出他是否真心喜欢。我想,许是我说错什么,他才突然变了脸色,冷淡下来……”
薛绥细想一下李肇方才的举动,不甚在意地笑。
“我看他是喜欢的,不然以太子之尊,也不必浪费口舌……”
郭云容脸色微微一红,窘迫又害羞。
“今日的事,还望夫人守口如瓶……”
薛绥轻笑:“三姑娘放心,薛六从不多嘴。”
郭云容有些感动,“平安夫人很是善解人意。”
薛绥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是你还没有见过我坏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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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薛绥好些日子都未曾见到李肇。
期间,李桓过来找她下了两次棋,询问那旧陵沼的古董商一事可有进展,薛绥只是敷衍着,并不急于给出答复……
李桓生性多疑。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他未必会轻易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