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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_姒锦【完结+番外】(275)

  文嘉向前半步,裙裾扫过蒲团边缘,侧身浅坐。

  “平乐公主的事,姨母可听说了?”

  “大梁的家务事,与我何干?”图雅声音清冷,仿佛带着雪山的寒意。

  文嘉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

  “姨母,平乐豢养死士,勾结权臣,毒害后宫,罪状之繁,罄竹难书。如今她虽被拘押,但凭着父皇一贯的宠爱,未必会深究重处……”

  文嘉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图雅的神色,眼中满是期待。

  “一旦逃过制裁,她定会卷土重来,再度兴风作浪……”

  图雅指尖突然停住。

  脸上的青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却自始至终遮挡着她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真正的心思。

  “你想让我劝说陛下,严惩平乐?”

  文嘉欠了欠身,“姨母若能以圣女的身份警示父皇,让父皇看清她的真面目,也是为民除害……我阿娘地下有知,也会感念姨母慈悲心肠。”

  图雅轻轻放下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裙,动作优雅却又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我不过是客居之人,怎敢议论朝堂?”

  文嘉心中一凉,还想再开口劝说,却见图雅已经转过身去。

  “送客。”

  下了逐客令,她重新跪坐在蒲团上,拿起佛珠,开始默默念诵经文。

  文嘉无奈,将薛绥托摇光交给她的一个密封朱漆匣子,轻轻放在图雅的面前,微微屈膝,行礼告辞。

  走出内殿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图雅依旧跪在那里,身姿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

  紫宸殿。

  崇昭帝的案头,堆满了罗列的证物。

  神臂弩图纸只是冰山一角,盖着平乐宫印的通关文牒,与西兹狼卫的来往信件,还有顾介按了手印的证词,还有两个从平乐轿辇抓到的西兹狼卫先锋。

  一件件罪证,如同重锤砸在帝王的心头。

  “陛下,御史台联名多位臣工参劾平乐公主通敌卖国,请求废黜封号,革去尊荣,下狱议罪。”御史大夫周正平的声音,沉沉地落在暖阁里,格外清晰。

  崇昭帝突然将奏报摔在地上。

  “顾介呢?传他进宫!”

  “回陛下,顾介昨夜在西市遇刺,伤及心脉,至今仍昏迷未醒,无法入宫面圣……”

  刑部尚书薛庆治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

  王承喜疾步趋前,弯腰行礼。

  “启禀陛下,图雅公主今日闭目诵经时突然人事不醒,周身萦绕白雾,头顶浮现七色佛光……说是得了乌兰圣山的启示,请殿下移驾含章殿……”

  崇昭帝猛地起身。

  錾金蟠螭灯的火光,映得他脸色发青。

  “你等暂且退下,此事容朕细思。”

  说罢拂袖,昂首阔步往含章殿疾步而去。

  “速备辇驾!”

  -

  含章殿的烛火彻夜未熄,上京城的更鼓也格外沉重。

  平乐公主通敌一案,东窗事发,上京城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御史台每天收到数百封弹劾的密信,世家千金翻出旧年与平乐的往来诗笺烧毁,连街头的乞丐都在议论“曾见过公主府的马车深夜出城”……

  慢慢的,敢于揭露平乐公主的人陡然多了,那些从前与平乐有来往的官员,陷入了人人自危的怪圈……

  五城兵马司的巡街铁骑,整日里忙着抓人……

  如此,也止不住坊间的疯传。

  图雅公主的圣山启示,与天香阁楼下的算命先生“天格裂变,地煞冲垣,上京城有阴祟作乱”的流言交织在一起,引来满城恐慌。

  传闻越传越荒诞。

  慈恩寺的签筒突然开裂漏签……

  城西的道观被狂热信徒砸毁……

  有人在护城河上,看见“阴兵借道”……

  米市因囤积粮食避祸,发生百人斗殴……

  药铺的朱砂被抢购一空……

  桩桩件件,吓得坊间百姓,连夜往皇城的墙根儿上,泼黑狗血……

  就连街头的孩童,也传唱出了新的童谣。

  蟠龙困浅滩,

  狐狸坐金銮。

  一刀斩蛇尾,

  血落人心安……”

  这场由弑妃案与卦谶催生的漩涡,带着铺天盖地的流言,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上京城卷向了更深的猜忌与癫狂。

  城池里的人们,如同被扔进了热锅里的元宵,翻滚着、嘶鸣着,不知下一刻会酿出何等祸患。

  每个人仿佛都在等待那一把斩落的刀。

  或是一场预示天罚的风暴到来……

  -

  幽篁居。

  残烛在青铜烛台上明明灭灭,将李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映得如同刀刻玉琢一般,更显锐意锋芒。

  他屈指弹了弹袖口,掌心微握,似在掩饰情绪。

  “殿下,药熬好了。”来福捧着白玉碗,“按薛六姑娘的方子熬的,老奴守着两时辰,火候分毫不差。”

  当日薛侧妃留下的方子,说是可以控制情丝蛊发作,可殿下拿了药方回来就锁在匣子里,碰都不碰。今日却突然翻出来,叮嘱膳房新开了一个小炉熬药。

  李肇皱眉尝了一口,喉头滚动两下,仰头饮尽。

  又让来福将药炉里剩下的滤净残渣,倒入罐中封好。

  “换成青瓷盏,她不爱银器。”

  “是!”

  “她怕苦,再配些蜜渍青梅。”

  来福忙不迭应下,捧着罐子小跑去取蜜渍青梅。

  梅如晦立在暖阁门口,看着炉中更香燃剩不足三寸,迟疑良久才皱眉问:

  “殿下可是要亲赴刑部大牢?”

  “正是。”

  “微臣斗胆进言,此举不妥。”

  李肇低头拨弄袖口,“孤以为妥。”

  梅如晦饱读诗书,精于谋术,最擅长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可在东宫多年,他从来不曾说服过李肇。

  因为这位太子殿下太有主意了,从不对任何人妥协。

  但这次,梅如晦硬着头皮也要阻止。

  “殿下不该涉险。”梅如晦跨前半步,见太子眼神淡淡地剜过来,欲言又止。

  “殿下贵为储君,当惜万金之躯。此事暗藏杀机,稍有差池便会授人以柄……”

  “先生所言极是。”李肇语气轻慢,却透着一股冷意,“孤岂可轻蹈险地,让宵小称心?不过,本也没想到要用情义作饵来诓她入局。有些东西,抢比求更快。”

  梅如晦松了一口气,郑重拱手。

  “那殿下且宽心休憩,臣必定小心周全,将薛六姑娘安然带上漕船……”

  “不。”李肇随手扯过玄色大氅,从墙上摘下玄铁长剑,斜挎腰间。

  “孤不在,你们何人请得动她?”

  说罢,将案头摊开的狱防图投入火炉,系正腰间蟠龙玉带,拔剑出鞘三寸,冷目示意。

  “着各卫率按原定部署行事!勿使惊觉……”

  梅如晦忽觉喉间一滞,话到唇边转了个弯,恭谨俯身道:

  “臣领命!”

  第239章 霜鬓变

  云层如铅块压城,一场秋雨骤然落下。

  雨丝斜斜,将端王府那株老槐树洗得苍翠欲滴。

  李桓攥着油纸伞的竹骨,面色冷凝。

  薛月沉扶着翡翠的手立在他身侧,孕肚微隆,脸上的忧郁比伞面上绘的墨竹,更显萧索。

  “王爷,郭三姑娘已候了半个时辰,既不肯进屋避雨,也不肯离去……”

  阿吉欲言又止,看着主子浸湿的袍角。

  “她念着薛侧妃的情分,一心想救。”

  李桓眉峰微蹙,伞面稍稍抬起,露出郭云容立在槐树下的狼狈身影。

  她今日穿了一件蜜合色襦裙,脚下一双软缎绣鞋也浸湿了雨水,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没有人能够理解,堂堂一个国公府千金,钦定的太子妃,为何要为一个狱中的死囚,纡尊降贵地四处奔走,不顾体面在雨里站成落汤鸡。

  薛六到底有何灵通,值得她如此肝胆相照?

  “去取件蓑衣来。”薛月沉忽然开口,声线温婉。

  “再着小厨房煨碗姜茶,姑娘家最怕寒湿入体,仔细染了风寒。”

  阿吉领命而去。

  薛月沉扶着翡翠的手紧了紧,忽然笑道:

  “殿下莫怪妾身多嘴,郭家妹妹这般冒雨陈情,要是不应下她这份心意……传出去,倒显得我这个嫡亲姐姐凉薄,不如外人亲厚,往后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李桓斜睨过去,正撞上郭云容抬起的眼。

  少女慌忙屈膝行礼,身子好似不受风的轻颤。

  “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就罢就要拜下,翡翠抢步上前,拦住她。

  “姑娘,我们家王妃身子有孕在身,受不得如此大礼……”

  郭云容面露窘迫,目光含着怯意,很是羞愧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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