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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_姒锦【完结+番外】(312)

  他将账簿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颗烫手的山芋,虚脱般瘫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对未知的前路既抱有侥幸,又恐惧万分,鼻尖泛酸得几乎要哭出来。

  全然不知,就在他身后不远、那片被夜风吹得如鬼影般摇曳的芦苇荡里,两双眼睛正透过苇叶的缝隙,锁定着他的一举一动。

  -

  城东。

  回春堂所在的狗尾巴巷,鱼龙混杂,充斥着廉价的酒肆、私窠和行踪诡秘的胡商货栈,白日里喧嚣混乱,入夜后鬼影幢幢。

  郭照轩跌跌撞撞冲进回春堂,找到胡掌柜,如愿地被塞进了一辆蒙着黑毡的乌篷马车。

  马车不知驶向何处……

  他半是眩晕半是惶惑,在颠簸中睡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厢房里。

  四壁漆黑,没有一点光线。

  他挣扎着坐起,发现手脚被粗麻绳捆着,磨得皮肉生疼。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四公子醒了?”

  郭照轩猛地抬头,借着灯光看清来人——

  一个裹着缠头、蓄着浓密卷曲胡须的西兹胡商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两枚油光水滑的核桃。

  这不是鸿福赌坊的陈掌柜吗?

  怎么会一副胡商打扮……

  不,他怎么会落到了他的手上?

  郭照轩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是你,你,你要做什么?”

  “四公子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陈掌柜慢悠悠走进来,布靴发出轻微的声音。

  郭照轩脸色发青,眼窝深陷,一身骄纵跋扈之气被走投无路的惶恐惧色取代。

  “我不想死,求您老再宽限几日,我大哥会救我的……我一定,一定想办法,把十五万两银子凑齐还您。”

  “你大哥?”

  陈掌柜突然冷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大哥让你去寒鸦渡取账本,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利用账本,将他犯下的罪孽,和贪墨军饷的脏水泼到你头上……要不是我等截胡,你此刻已被西兹人做成肉干了。”

  郭照轩如遭雷击,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不,不可能!我大哥说了,那是,那是保命的东西……”

  “天真。你父亲下狱后,你大伯一家早把你当弃子,巴不得与你们二房撇清干系。你以为你大哥当真会在乎你这条贱命?仔细想想吧……”

  见他惶然不语,陈掌柜再次冷笑。

  “眼下只有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救你——毕竟你还欠着赌坊十五万两。你死了,我们上哪里要钱去?”

  郭照轩想着离开时大哥那双冰冷的眼神,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里衣。

  陈掌柜身体前倾,声音带着诱哄,“要我说,郭四公子是个聪明人。以你的机灵劲儿,只要肯听话,何愁没有富贵前程?”

  郭照轩眼中一亮,好似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你,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陈掌柜嘿嘿一笑,捻了捻胡须,凑近郭照轩耳边,声音压得如同耳语。

  “与我们合作。”

  “合,合作……我能为你做,做什么?”

  “你整日跟在你大哥身后拎靴捧砚,应当知晓他干的那点龌龊勾当吧?”

  陈掌柜顿了顿,又诡谲一笑。

  “没了你大哥挡路,那郑国公府迟早会落到你手里,往后别说十五万两,整个郑国公府,都是你的……”

  郭照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你要我背叛国公府,背叛我大哥……不,不可如此……万万不可……”

  陈掌柜嗤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狠厉。

  “郭四公子,如今这光景,你已无路可选。就算我等不将你剥皮抽筋,郑国公府也不会放过你这废物庶子,早晚也是个替罪羊,死路一条……要怎么死,你说?”

  郭照轩盯着陈掌柜眼中的寒光,喉结滚动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最后一丝犹豫被巨大的恐惧彻底碾碎。

  “……我做,我做,我按你们说的做……”

  -

  午后的水月庵浸在蝉鸣里。

  暑气重,薛绥搬了把竹椅在院中纳凉。

  小昭、如意侍立在左右。

  “姑娘尝尝这个。”如意用银匙舀了舀酸梅汤,“婢子特意加了新采的薄荷叶,清凉得很。最是解暑。”

  薛绥接过瓷盏,忽见葡萄架上落着只灰羽鸽子,尾羽上系着一根朱红丝线,鸽子焦躁地踱步,喙部不停啄着红线。

  她不忍,示意小昭:“去帮帮它。”

  小昭刚要上前,那鸽子却振翅飞走,朱红线在叶隙间转瞬即逝。

  小昭道:“姑娘,它不肯让我们相帮呢。”

  薛绥垂眸一笑,轻抚着瓷盏冰凉的边缘。

  “随它去吧。”

  蝉鸣声陡然拔高。

  竹影在石桌上晃了晃,便见锦书疾步走来。

  看到薛绥轻咳一声,待如意和小昭退下放风,她才在凑近耳语。

  “姑娘,消息刚到,七郎君已得手,人赃并获。七郎君说,已按计划行事,望姑娘宽心……”

  “知道了。”薛绥的声音更轻,更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郑国公府如何?”

  锦书微微一笑,立刻回道:“郭四公子夜不归宿是常事,八姑娘起初哭闹,如今也懒得管了。倒是郭大公子,今早接到消息后,在书房砸了茶盏,随后出门去宽慰了弟妹几句。”

  薛绥极轻地“嗯”了一声。

  “不必仓促行事,静观其变为上。”

  转身时,一片竹叶恰好落在她肩头。

  她捻起竹叶,对着日光相看,一张脸明明是慈悲的轮廓,却似燃着一抹淬火的寒芒。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了——”

  太子李肇,便是那股东风。

  锦书低声问:“可要提前知会太子殿下?”

  “不必。”薛绥淡淡说罢,起身走向禅房,青布禅鞋踩碎一地光斑。

  -

  赤水关。

  残阳如血,将连绵的戈壁染成一片赭红。

  入夜沉寂,只余下未散尽的硝烟被晚风卷着,掠过焦黑的土地和倒伏的旗杆。

  赤水河呜咽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烤羊和烈酒的香气,粗瓷大碗碰撞的声音、粗野的划拳声、不知谁用沙哑喉咙吼出的不成调的战歌,还有放肆的大笑,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宣告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是大梁军的庆功夜。

  中军大帐外,篝火堆蹿起三丈高,烤得牛皮帐篷的帆布发烫。

  帐内却很安静,一张矮几上,堆着酒坛和肉食。

  李肇一个人斜倚着毡毯,听着帐外俞千山粗犷的笑声。

  “……我那小子来信,说把隔壁王屠户家的闺女惹哭了,他娘拿着扫帚追出三条街。”

  俞千山拍着大腿,声如洪钟。

  “等老子回京啊,非得拎着他耳朵去赔礼不可。这兔崽子打小就爱欺负那小闺女,也不知是什么冤家……”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照亮元苍黝黑的面容。

  他往火里添了一根枯柴,瓮声瓮气地接话。

  “俞将军不是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吗,可许了人家?”

  “去去去!去你的!”俞千山胡子上挂着酒珠,笑着推他一把,“我那丫头片子金贵着呢,你小子骨头痒了想挨揍……”

  众人围着篝火笑作一团。

  像一团滚热的泥沼……

  没有京城钟鸣鼎食的排场,只有边塞军营最原始、最粗粝的狂欢,浓重而热烈。

  “元侍卫想做俞将军的女婿呀,这倒是一桩美事。等凯旋回京,不如求殿下赐婚……”

  “他敢!”俞千山一儿一女,都宝贝得什么似的。

  说着他抄起酒坛,作势就要跟人拼命。

  众人起哄更甚。

  李肇将烤得焦硬的羊肉掰开,任由夜色吹冷却难以下咽。

  巡夜士兵甲叶的碰撞声,与俞千山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像石头砸着铜盆似的,搅动着他的心神……

  “殿下。”来福搓着手凑上前,“军需处刚到物资,有新打的衾被,老奴都给您备好了……”

  李肇抬眼,看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赏你了。”

  来福听不出主子的喜怒,一时有些紧张。

  “殿下,今儿大胜,弟兄们难得乐呵,说话粗鄙了些,这没轻没重的,可是让殿下烦心了?”

  见主子不语,又小心翼翼地赔笑。

  “老奴这便出去叮嘱他们收敛……”

  “不必,由他们去吧。”李肇垂眸看着杯中的冷酒,声音淡得像夜色中的薄雾。

  “征战日久,容他们放松些。”

  来福搓着手嘿嘿两声。

  “殿下体恤边关将士,将士们也感念殿下的恩德,听说殿下不日将要返京,一个个都吵着要攒钱买酒,为殿下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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