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收束缰绳,目光却未收回。
“殿下千岁!”
“太子殿下千千岁!”
李桓率百官上前,依礼迎接。
“臣等奉陛下旨意,恭迎太子殿下凯旋。殿下西征破虏,扬我国威,功在社稷。此乃大梁之福,百姓之幸……”
李肇右臂虚抬,声线冷冽:“有劳皇兄。”
又将目光扫过宗室百官,颔首示意。
“众卿免礼。孤奉旨讨逆,幸不辱命。全仗先帝庇佑,陛下圣明,将士效死,朝野同心。”
文武百官肃立,齐齐躬身,山呼千岁。
“恭请太子殿下入城——”
宗室勋贵的女眷在观礼台的西侧。
薛月沉捏着绢帕,看着李桓和李肇兄弟二人虚与委蛇,嘴角微撇,明显心不在焉。
她身侧的奶娘,怀中抱着几个月大的阿宁。
小姑娘攥着奶娘衣襟,戴着一顶缀着明珠的小软帽,粉雕玉琢,此刻却不知为何,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哦哦,乖,不哭不哭……”奶娘手忙脚乱地颠哄。
薛月沉冷冷瞥了奶娘一眼,妆容精致的脸上难掩疲惫与烦躁。
“许是人多惊着了。抱远些去!”
她嘴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那孩子似是感受到了母亲的不耐与周围的压抑,哭声骤然拔高,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
婴儿的尖啼,如同一个突兀的信号。
就在这普天同庆、万众瞩目的时刻——
变故陡生!
混乱的人群中,几个蒙面黑衣人如同毒蛇般猛然窜出。
他们目标极其明确,手中淬毒的弩箭并未射向万众瞩目的太子李肇,而是直指茶楼雅间窗口那抹灰色的身影——薛绥!
“妖女惑国……为萧贵妃和平乐公主报仇。”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
“兄弟们,随我上,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动手!”
同时,暗器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射向薛绥。
“姑娘小心!”小昭厉喝一声,手中寒芒连闪,将突袭的三枚暗器打飞出去,“嗖”地钉在窗棂上,尾羽兀自颤动。
锦书也迅速掷出手中茶盏,一个旋身挡在薛绥面前。
一支细箭无声无息地擦着薛绥的手臂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锦书又惊又怒。
“平乐余孽竟会选在此时发难?”
小昭亦是瞪大瞳仁。
“她怎会知晓我们在此?”
薛绥捂着伤口,脸色微白,声音却冷静得可怕。
“未必是她。”
人群涌动中,一个穿着公主府仆役衣服、形容枯槁的妇人双目赤红,状若疯魔般冲入茶楼,手上握住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薛六!你这贱人害我全家冤死狱中,今日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拦住他!保护百姓。”禁军统领怒吼。
但那妇人如同困兽,爆发出的力量惊人。
场面极度混乱中,竟被他冲破了外围的阻拦……
“姑娘!”小昭欲动。
薛绥抬手制止了她。
冷笑一声,眼神冰寒刺骨。
十年血仇,尽数凝聚于眼中。
就在那妇人嘶吼着扑来,手中匕首高高扬起的刹那。
薛绥动了……
右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根青玉簪。
“咻——”
银簪破空!快逾闪电……
精准无比地没入那妇人颈侧的穴位。
妇人骤然一僵,高举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薛绥淡淡收手,“这倒是老熟人,平乐的陪房,打小就跟在她主子身边了。只不知,为何一把年纪还如此糊涂,被人利用。”
那妇人想怒吼,想咒骂,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数名禁军飞扑过来,将她拿下。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御街上顿时大乱。
禁军如临大敌,拔刀出鞘列阵护驾。
百姓惊恐尖叫,推搡踩踏。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蓬头垢面、形如乞丐的男子,惊慌失措地“被”人流冲撞着,直直冲向太子仪仗前方的羽林卫。
“啊——”
“拦住他!疯子!别冲撞了殿下!”
这人踉跄着扑倒在地,发出嘶哑扭曲的嚎叫。
“冤枉啊——太子殿下!草民是辎重营往西疆运粮军中的驿卒,侥幸活出性命,有惊天大冤要诉。”
“郑国公府一门豺狼,喝将士的血,吃百姓的肉。草菅人命!罪该万死啊——”
他嘶吼的声音如同悲鸣一般。
声音未落,前方御街中间,“积善坊”那座高大的石制牌楼上,三条红绸突然坠下,在风中展开,如血色的瀑布悬挂在众人眼前。
绸布上用浓墨写着斗大的字,并排成行。
“司农卿郭明远贪墨军粮,倒卖军需,致西疆将士冻饿而死……”
“兵部员外郎郭照怀,私扣军饷,中饱私囊……”
“郑国公府世代蛀虫,吸百姓血,啃将士骨……”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百姓眼底。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巨大、更汹涌的声浪。
“天爷!我那外甥就是冻死的。”
一个白发老妪突然冲出人群,扑到牌坊下,对着红绸叩首哭喊。
“我孙才十七啊!来信说饿得啃树皮……原来是被这群狗官贪了救命粮……”
“我儿在赤水关染了疫病,咳血咳到断气……”
“狗官,还我儿命来!”
更多人涌上前,他们大多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脸上刻着风霜。
有人捧着用破布包着的牌位,有人举着儿孙的名讳和营职,齐刷刷跪在御街中央,朝着李肇的方向磕头,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太子殿下!为我儿报仇啊。”
“杀了这群喝兵血的豺狼!为死去的儿郎们偿命啊。”
第275章 故人之礼
整个朱雀大街,骤然冷却。
一群官员的脸孔僵住,化为惊愕。
李肇勒住缰绳,乌骓马立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钉在那个被按在地上、犹自挣扎嘶吼的“乞丐”身上,沉默未言。
“放肆!何人在此喧哗惊驾?污蔑朝廷重臣。”仪仗前方,一位身着绯袍的礼部官员厉声呵斥,额上青筋暴跳。
“带下去,休得冲撞仪仗!”
那“乞丐”仿佛豁出了性命,被按得脸贴地,依旧奋力昂起,死死盯着高踞马上的李肇,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血泪般控诉。
“殿下!郑国公府大房长子郭照怀,利用职权,勾结奸商,倒卖军需……黑风口雪灾,前线将士冻饿而死,疫病横行……那些救命粮草……御寒的棉衣和药材……都被这群蠹虫贪了去……换了金山银山……”
他额头蹭出血痕。
拉扯中,又从怀中掏出带血的账簿和密信,用尽力气,跑向李肇的马前。
“草民有郭家四公子郭照轩亲笔罪证,及郭家克扣军需账册!请太子殿下过目。”
“罪证在此,不容抵赖——求殿下明鉴!为枉死的将士申冤……”
“哗——”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丧尽天良!畜生!喝兵血的畜生!”
声浪掀天。方才的寂静被更汹涌的声浪取代。
账簿和密信就落在李肇马前的青石板上。
一本线装册子,纸页泛黄,边角卷起。
四周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马背上的储君身上。
这时,郭丕方才如梦初醒,气急败坏地尖声喊叫。
“拿下!快把这污蔑朝廷命官、惊扰仪仗的疯子拿下!”
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刻扑上去,死死按住还在挣扎嘶喊的“乞丐”,捂住他的嘴,将他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另有两个兵士则快步上前,就要去捡地上账册。
“慢着!”
一道低沉而威压的声音响起。
李肇缓缓抬手。
戴着玄铁护臂的手掌在日光下冷硬如冰。
抬落间不带一丝烟火气。
“关涯。”
“属下在!”
“呈上来。”
一直紧随在李肇马后的汉子,腰悬长刀,沉声抱拳领命,下马俯身,将账簿高高托起,恭敬呈上。
李肇垂眸接过翻阅,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郑国公,你有何话可说?”
郭丕尚未开口辩驳,郭照怀便变了脸色。
但他自忖心中有数,挺直了腰杆,还算镇定。
“启禀太子殿下,此事纯属诬蔑。自西疆战事初启,便有人勾结逆党恶意构陷,想毁我郭家,动摇朝局安稳。账册是假的。所谓密信,也定是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