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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九卿_姒锦【完结+番外】(336)

  “想让你再疼我一次,就像上次那般,行是不行?”

  薛绥没有说话,没有挣扎。

  眼底深处,层层冰封的炽烈岩浆,此刻与他的心跳同震,咆哮着,试图冲破一切阻碍,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

  呼吸滞涩难续,心跳隐隐紊乱失序……

  不料,李肇却慢慢松开手。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着,别开脸去,避开她水光潋滟的目光……

  然后慢慢探入衣袖内,掏出一卷被油布紧紧包裹的厚重纸卷,带着他身体的微温,一并塞到薛绥冰凉的手上。

  “这个,留给你。若孤无法全身而退,你便用它当刀,替那二十万英魂,捅开这腐朽的天家,再寻一条生路自保……”

  纸张粗糙、沉重,带着铁与血的腥气。

  上面是旧陵沼触目惊心的伤亡,是层层掩盖的腐肉,是字里行间呼之欲出的滔天冤屈。

  这不是普通的档案,而是泣血的诉状。

  是掀开大梁皇室最不堪的印信,是足以让皇帝彻底与他翻脸,废黜他储君之位的掘墓铲……

  “殿下……”薛绥心下很是震动。

  无论李肇与崇昭帝如何离心,他终究是大梁的皇子,这些旧档,是大梁朝廷最不愿示人的罪证,也是旧陵沼多年渴求,想要大白于天下,鸣冤昭雪的铁证……

  李肇将它交予她,无异于将他的身家性命,李氏列祖列宗的千秋名节,乃至大梁皇朝的根基命脉,亲手递到她的手上……

  这是何等的信重?

  又是何等的疯狂?

  他的话暖得烫人,也扎得她心慌。

  薛绥没有收下,慢慢走到窗边,任由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凝然而立。

  旧陵沼的真相,触手可及。

  但真相一旦揭开,不仅会点燃朝野倾轧的烽火,也会将李肇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太子殿下此举太过凶险,平安担不起。”

  “孤不是为你,更非只顾一时儿女情长。”李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目光锐利得,似要将灵魂洞穿。

  “孤食民之禄,担天下之责。若要为生民立命,必先正本清源。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可以是你,为何不能是孤?二十万条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埋在黄土里。孤是太子,责无旁贷……”

  薛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这是年轻的李肇。

  尚未被皇权彻底异化,胸膛里还跳动着滚烫的热血与刻入骨髓的责任感……

  这份赤诚与担当,实属难得。

  “拿着它!”

  李肇再次不容拒绝地塞到薛绥的手上。

  “你若不接。谁来告诉天下人——太子李肇,从未负过这皇天后土,万里河山?”

  第295章 疑深似海

  翌日,东宫书房。

  夜色渐深,铜炉上的香灰,积有半寸。

  李肇屏退左右,只留梅如晦一人在侧。

  桌上摊开着郭丕的密信,还有从揭弊箱中整理出的数封匿名举报信。

  “殿下。”梅如晦趋步拱手,低声道:“马元魁重伤不治,死前指证平乐公主与萧嵩勾结,合谋调换军饷文书……这是他临终口述,由心腹纪录画押的证词。”

  李肇接过证词,扫过血书指印。

  “将这些——”

  他指腹碾过纸页的褶皱,声音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寒凉。

  “连同六宫卫率查访到的罪证,一并整理誊清。明日早朝,孤要亲自呈递御前。”

  “殿下,那郭丕的密信,提及当年旧陵沼牵扯,甚至影射当今……”梅如晦面露难色。

  “殿下此刻发难,只怕会让陛下龙颜大怒,再起易储之心……”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

  李肇抬眼,烛光映得眸若幽潭。

  “父皇疑心孤已久。年初借清查改制,裁撤东宫属官,将京畿三营将领换防。近来让端王插手刑部,再以戍卫为名调走左右司御率……这些,无一不是冲着削孤羽翼而来。孤便是遣散幕僚、闭门不出,这储君之位,也迟早要被他借端王之手架空……”

  他语气渐厉,如同金铁掷地。

  梅如晦深吸一口气。

  “属下遵命!定当办妥!”

  “另外——”李肇缓缓转身,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补充道:

  “派人盯紧陆府和水月庵。平乐的人既然敢对陆家孩子下手,就不会善罢甘休。薛六姑娘那边……也要让人好生看顾,莫出意外。”

  “是!”

  -

  水月庵。

  东厢禅房。

  如意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不安。

  “姑娘,不好了!薛府来人,说,老太太突然昏迷不醒,让姑娘速速回府看看……”

  薛绥心中一沉。

  “知道了。”

  她放下手中茶盏,声音依旧平稳,但起身的动作快了几分。

  “备车,去薛府。”

  -

  薛府上下,一片混乱。

  崔老太太躺在床上,浓重的药味混着熏香,几乎凝固在空气里。

  一个须发皆白的医官,正在低声与薛庆治商议着什么。

  钱氏、傅氏、薛月楼,以及薛家其他女眷都守在床边,一个个哭得眼眶红肿,面色惶然。

  见到薛绥一身缁衣入内,众女目光复杂。

  只有钱氏,仿若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了上来。

  “六姐儿,你可算来了……”

  她抓住薛绥的手,声带滞涩哭腔。

  “太医说,老太太这是急火攻心,痰迷清窍,又兼年高体弱,风邪入体,怕是……怕是凶险啊……”

  自从薛庆治辞官避祸,薛庆廉在府上横死,至今也没个说法,薛府上下积压了太多的焦惧与不安……

  钱氏絮絮叨叨,将连日来府中的压抑,外界的风言风语,在薛六面前吐露了一遍。

  薛绥没有说话,到榻边坐下。

  她察看老太太的面色和瞳孔,又轻轻搭上那只枯白的手腕,凝神诊脉。

  “脉象沉细滑涩,确是痰瘀阻络、心脉衰微之象……”

  她问:“老太太昏厥前,可有何异常??说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钱氏擦了擦眼泪:“早膳时还好好的,在佛堂念经。后来管家递了一张帖子进来,说是宫里老太后差人捎来的,寻常问候薛家近况,关照四姐膝下养的那孩儿……老太太看了之后,脸色就不大对,也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再后来……再后来就……”

  她没敢明说老太太是看了帖子后不久就倒下的,但意思已很明显。

  朝中局势紧张至此,薛家作为端王姻亲,又是端王妃的母家,早已是惊弓之鸟。

  老太太忧心忡忡,一有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祖母的药方我看过了,先按太医开的方子煎服着。”

  薛绥站起身,声音平静地道:“三婶让人将老太太近几日的饮食记录下来,我这便着人去请舒大夫。老太太先前服他的药,颇有效验……”

  钱氏连声应下。

  薛庆治将太医送到外间,转入帘角看到她,张嘴想说什么,终是蹙眉。

  “你若真心顾念祖母,便早些搬回来,晨昏定省,侍候汤药,也好尽一尽孝道。”

  “薛大爷身为人子,不更该侍候在榻前尽孝?”

  “你……”薛庆治被她呛得语塞。

  见她侧身闪过,决绝而去。

  薛庆治气得面色铁青,却不得不隐忍。

  薛绥未再理会,从寿安堂出来,立刻吩咐锦书去请大师兄,到桑柳院一叙。

  尚未出门,小昭便匆匆回来。

  “姑娘,婢子去给文嘉公主送点心,发现五城兵马司正在封街,外头人都在嘀咕,好一番闲言碎语……”

  -

  端王府,听雨轩。

  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李桓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庭院中芭蕉叶在狂风中无助地摇曳……

  白日金銮殿上,李肇咄咄逼人的献证,父皇那晦暗不明、隐含猜忌的目光,还有那些无处不在、如同附骨之疽的揭弊箱……

  一件件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让他难以放松分毫。

  客座下首,坐着两人。

  左侧是身着青衫、面容清癯的长须中年文士刘隐,右侧则是一个身着道袍、眼神精亮的干瘦老者……

  二人正是李桓最倚重的门客刘隐和道士青阳子。

  青阳子擅天文谶纬、精通旁门左道,

  此刻,他将几枚古旧的龟甲在炭盆边烘烤着,声音带着刻意的玄妙。

  “贫道昨夜彻夜未眠,见紫微垣帝星光芒黯淡,隐有飘摇之象,而西方太白,光华大盛,其芒如血,侵逼中宫,直犯帝座。此乃……紫薇落,太白出也,主兵戈、杀伐,大凶之兆!要妨子克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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