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裸的恶意,扎进薛月盈的心脏。
薛月盈被这羞辱刺得心神欲裂。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抓挠那张隐藏在灰纱后的恶毒面孔,
奈何手腕被牢牢缚住,只能痉挛般扭动挣扎……
屈辱加剧毒性引发的燥热,她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
“我……我是魏王殿下的人……你们不能……”
她徒劳地想搬出最后的依仗。
平乐却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魏王?你以为李炎真把你当个玩意?生了个野种,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薛月盈,这是在魏王府,没有魏王的默许,我如何能站在这里?你的好郎君又如何能进来?”
她凑得更近。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唾沫星子,啐在薛月盈脸上。
“他早厌弃你了。蠢货!”
薛月盈目眦欲裂,“你胡说!我为殿下生下宇哥儿,殿下最疼我生的儿子,定会……”
“别做梦了。”平乐俯下身,一把薅住薛月盈散乱的头发,迫使她抬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让本公主瞧瞧,你是不是瞎?”
她瞟一眼顾介,满是嘲弄,“曾经真心待你的人是顾介……不是李炎。可惜,你把人弄丢了……”
薛月盈被迫仰着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那看不透的灰纱。
片刻后,视线才艰难地移到顾介的脸上——
那个曾对她温言软语、眼中盛满倾慕的少年郎,早就不见了。
眼前这个她以为能依靠的夫君,僵硬像一块石头。
他就站在平乐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嘴唇紧抿着,没有反驳,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发妻惨状的动容。
麻木的、回避的神态下,是一种薛月盈此刻才读懂的、深入骨髓的卑怯和冷酷。
这一刻,薛月盈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为什么当年的顾介对帮过她的薛绥,可以冷眼旁观。
为什么他甘愿依附平乐,对自己日益刻薄……
他攀不上平乐这轮曾经的“明月”,也无力对抗将他拉下泥潭的薛绥和李肇,只能将所有的不甘、怨毒和那点扭曲的情意,都投射在同样沦落的自己身上。
他不敢恨平乐,也不敢恨薛绥和李肇,他只敢恨她薛月盈……
他永远能找一个更弱的对象,来维护内心那点可怜的自尊。
让他自己看上去不会那么卑微……
“嗬……嗬嗬……”
薛月盈喉咙里发出古怪的、似哭似笑的声音。
她挣扎着,被缚住的手腕用力向顾介的方向伸去,徒劳般抓挠。
“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一个一个……无一例外……”
“卢僖死了……”
“尤知睦死了……”
“姚围死了……”
“郭照怀死了……”
“萧家……萧贵妃……萧晴儿……快死了……”
“报应!这就是报应……”
“现在,轮到我了……”
“你们以为……逃得掉吗?”
她语无伦次,声音微弱,却仿佛从幽冥传来的诅咒。
那些曾经围绕在平乐身边的名字,被她一个个念出来,如同敲响的丧钟。
平乐被她疯癫的言语激怒,眼中凶光毕露。
“顾介。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她上路。”
顾介仿佛刚被鞭子抽醒,从袖中缓缓摸出一个极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却凝视着薛月盈,久久不动……
“废物!”
平乐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扯出身上的绢帕,用力捂住薛月盈的口鼻。
“看清楚了。你的郎君,亲自送你走的,你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薛月盈四肢剧烈地抽搐着。
没有力气反抗,双眼死死盯着顾介。
顾介别过脸,声音发颤:“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活着受罪,不如……安心去吧。”
薛月盈瞳孔骤然收缩,盯着近在咫尺的脸。
她终于看清了——
看清了那张清俊皮囊下的懦弱与卑劣。
当年为讨好平乐,将有救命之恩的薛绥当作取乐的玩意儿。
如今为攀附这条毒蛇,眼睁睁看着发妻在痛苦和绝望中咽气。
也看清了自己这一生的可笑。
汲汲营营,用尽手段去争、去抢,以为攀附李炎就能一步登天,以为拿捏顾介就能坐拥荣华。
到头来——
她争来的,是满身烂疮,众叛亲离,是临死前连亲生骨肉都见不到一面的悲惨。
因果……这就是因果。
她的下场,终究与当年那些欺凌薛绥的人一样。
不得善终。
一股强烈的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紧薛月盈的心脏,比身上的疼痛更让她窒息。
如果,当年她没有看轻薛绥。
如果她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融入平乐的富贵圈子。
如果她肯安分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宇哥儿……她的宇哥儿……
会不会有个不一样的娘亲?
可惜,没有如果。
“宇……儿……”薛月盈的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短促且含糊的呜咽。
眼前最后闪过的,是顾介面无表情地掏出雪白的帕子,温柔地替平乐擦拭手指,仿佛在清理什么肮脏的垃圾。而平乐在笑,那笑声透过灰纱,比任何诅咒都更为恶毒。
薛月盈涣散的瞳孔费力地转动着,似乎想穿透这厚重的墙壁,再看一眼她的孩子。
再听他怯生生叫一声“娘”……
可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那只伸向虚空抓挠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的灯芯,爆出轻微的响动。
-
平乐喘息着,嘴角慢慢、慢慢地向上扯开,拉出一个满足的弧度,最终化作无声的笑。
“死了。痛不痛快?”
她猛地转头,剜向脸色煞白的顾介。
“怎么?心疼了?”
顾介身体一颤,看着薛月盈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脊背。
“她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只是……公主,此地不宜久留……天亮就瞒不住了,得赶紧处理。”
“怕什么?”平乐嗤笑一声,带着掌控者的傲慢。
“一个蠢妇罢了。谁会深究?李炎巴不得她死了干净,便是宫里的老太后,也只当她是个丢人现眼的大麻烦呢。她死了,魏王这桩烂事,才得消停。”
她嫌恶地用脚踢了一下床沿。
“手脚干净点。你知道该怎么做。”
顾介看着薛月盈的尸体,艰难地点头。
“……是。”
平乐整理好衣襟,转身隐入屏风后。
顾介独自留在房中,慢慢地在床沿坐下来。
伸手,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慢慢将薛月盈那双盛满怨恨的眼睛合上。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痴心错付,还贪得无厌……也怪……这世道弱肉强食……容不得回头路……”
他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知是说给死人听,还是安慰自己。然后,慢慢将那薄被拉高,盖住薛月盈的头脸,又将束缚她的布带解开,伪装成她毒发痛苦挣扎、最终挣脱束缚力竭身亡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浑身汗湿地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身影迅速融入王府曲径幽深的夜色中……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顾介突然倒向假山石,大口喘息着,望向没有一丝星光的夜色,抬手捂脸……
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肩膀耸动。
他泪如雨下…
却不知哭的是何人,何事。
第357章 灵堂
也是这样的盛夏,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
上京城,新荷初绽。
薛府大姑娘设席赏荷,遍邀京中勋贵子弟和闺秀。
八岁的薛月盈,穿着新做的鹅黄衫裙,兴奋地跟在众星捧月的平乐身后。
彼时平乐明艳如枝头牡丹,珠翠满头,罗裙曳地,顾盼间满是与生俱来的骄矜。她身边簇拥着卢太傅的孙女卢僖、郑国公府的小世子郭照怀,还有眼神恨不得黏上去的姚侍郎家的儿子姚围。
顾介也在其中,清俊文雅,却因生母的卑贱身份而显得畏缩,在贵人云集的场合,走路都小心翼翼。
“喂!你们看,那小贱种也在那里……”
尤知睦用折扇遥遥一指,语气鄙夷。
只见荷塘边的石子小径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衣布裙的瘦小身影,正抱着药罐,低头匆匆走过。
是薛绥。
她刚替老太太取了药回来,手里抱着个小小的药包。
“真晦气。”平乐漂亮的柳眉蹙起,“薛家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放出来碍眼。一个下贱歌姬生的野孩子,也配出现在这里?平白脏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