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凉薄,你今日才知晓?”
她在萧晴儿面前缓缓蹲下,视线与她齐平。
“所以你想通了?想要一条活路?”
萧晴儿抬起泪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甘心……生而为人,都想活下去,凭什么死的是我?”
薛绥点点头,“那就拿出诚意。”
萧晴儿看着她淡漠的表情,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那药……掺在陛下的参汤里……每次量不多,日积月累,神不知鬼不觉……为免陛下疑心,每每献汤,我都会小尝一小口……”
薛绥问:“药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娘借着入宫看我,带进来的。也是我娘交代我做的。”萧晴儿喘着粗气,语速极快,恨不得将所有罪孽倾倒出来。
“萧贵妃死后,萧家很是忧心……他们说,端王羽翼渐丰,翅膀硬了,心思又深,不好拿捏,萧家不敢把宝,全压在他一人身上……偏那阵子,陛下宠幸那个胡女,圣眷急转直下……他们便逼着我,拢住陛下的心,再怀上龙胎……”
她抬头看着薛绥,嘴角牵动着古怪的笑。
“若陛下……若陛下有个万一,太子根基未稳,朝局定然动荡……到时候,萧家便可联合旧部党羽,拥立年幼的皇子登基……”
薛绥静静地听着,忽然轻笑。
“痴心妄想。”
萧晴儿涕泪横流,眼中光芒渐灭,只剩下一片死灰。
“身为萧家女儿,我没得选……从来就没得选……”
她喃喃自语着,猛地抓住薛绥的手,掌心滚烫得充斥着求生欲。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薛六,求你……我知道你有办法……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冷宫里……”
薛绥任由她抓着手,目光沉静。
“你写下供状,我便尽力为你周旋。”
她从袖子里摸出上次给她看过的小瓷瓶。
“解药给你。可缓解毒性发作,减轻痛苦。”
说罢,又让小内侍将携带的笔墨呈上来,铺开在一张破旧的小几上。
“你把你方才说的,都写下来。下药的时辰、经手的宫人、药物来源和藏匿之处,还有萧嵩密谋拥立的具体言论……”
萧晴儿一怔,眼神挣扎地看着她。
薛绥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白纸黑字,画押为凭。否则,如何取信于人?救你,我也需要足以撼动萧嵩的力量……”
第362章 又见玄机
七月末的上京,秋老虎正烈。
日头毒辣地炙烤着青石路,空气里都蒸腾着暑气。
上京城西市一个不起眼的古董店,门脸不大,东西却摆得满满当当。
掌柜正蹲在地上,用软布擦拭一尊青釉瓷瓶。
店内光线略暗,空气中弥漫着旧木与松油的味道。
“邱先生,这窑变釉色倒别致。”锦书迈入店门,站在柜台前,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
邱掌柜扶了扶酸痛的腰,直起身看过来。
浑浊的双眼亮了亮,随即泛起热络的笑意。
“锦娘子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儿怎么有空登门?”
锦书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细布裙,头上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打扮得如同寻常殷实人家的管事媳妇。
她浅浅一笑,目光在店内琳琅的物件上扫过,“前儿听隔街衔春绣坊的阿巧说,先生这儿新收了一批前朝的老物件?”
邱掌柜脸上的褶子松了,笑意也真切了一些。
“锦娘子消息灵通。是有这么回事儿,刚收拾出来,还没上架呢。”
“东西来路可都清白?”
“锦娘子放心,都是正经收来的老物件。官宦人家的旧物,家道中落流出来抵债的。唉,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
锦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箱子里杂七杂八堆着些破损的瓷器、铜件。
她走近些,伸手摸了摸箱沿,目光扫过邱掌柜的脸。
“价钱照前例?”
“锦娘子是熟客,自然便宜些。”邱先生搓着手笑,声音也压低了,“里头还有几件压箱底的,成色更好些。娘子若得空,随我进来瞧瞧?外头人多眼杂,不便细说。”
锦书点点头,跟着他穿过柜台后的窄门,进了里间。
里间更显狭小,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堆着一些杂物。
“掌柜这里倒清净。”锦书笑着道。
邱先生搓着手笑,声音也压低了,颇有一些讨好的意味,“娘子见笑了。近来京中盘查得紧,风声也紧,邱某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还请锦娘子,关照邱某一二……”
他眼中带着紧张的探询。
锦书微微一笑,从钱袋里摸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轻轻放在柜上。
“与先生打交道多年,自是要关照你的。这店里的东西,我们家姑娘全都要了,这是定金。余下的,邱先生去鸿福赌坊寻陈掌柜,自会有人结清。”
邱先生先是一怔,随即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地应下。
“锦娘子爽快人,放心,放心!邱某省得轻重。”
锦书不再多言,转身出门。
刚跨过门槛,正好与提着食盒的绣娘阿巧打了个照面。
两人擦肩而过,目光一触即分。
阿巧脚步轻快地迈入衔春绣坊的门槛,正看到她的小徒弟引着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看角落里立着的一架屏风。
屏风绢面上,素绢薄如蝉翼,上面绣着的蝶戏牡丹,仿佛活了过来,山水云雾无不栩栩如生。
“这是正经的苏绣手艺,双面异色……您摸摸这丝线,这配色……摆在静室禅房,再雅致不过了。”
“料子尚可,绣工也还入眼。只是……这木胎是榉木吧?漆色也薄。这个价,高了。”
“价钱……好商量的。我们家的绣品向来是一分钱一分货,京里好些贵人都瞧得上眼,断不会亏了您。”
绣坊对面的茶寮里,薛绥正坐在窗边的木桌旁。
不知坐了多久,面前的半盏清茶已然凉透。
锦书掀帘进来,反手掩上门,低声道:“邱先生那边都打点好了。”
薛绥微微颔首,目光透过半卷的竹帘,落在窗外熙攘的街市上。
“嗯。把他安排得越远越好。近期莫再回来。”
“是,婢子省得。”锦书笑着,将一个油纸包轻轻推到她面前,“刚在西市口买的,刚出炉的桂花糖蒸栗子糕。正应季呢。还热着,姑娘尝尝?”
薛绥捻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好甜。”
清甜的桂花香和栗子特有的温糯,在舌尖漫开。
她微微一笑,望着窗外流动的人影……
讨价还价的声音、刨木头的刺啦声、远处工匠搬动重物的闷响,西市在燥热的午后,蒸腾着烟火气,显得格外鲜活而嘈杂。
明日便是太后寿辰。
这一场精心筹备的盛宴,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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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最后一场雨歇,落在七月二十六。
二十八日晨光初露,宫里的朱墙碧瓦,便被湿润水汽洗得澄澈透亮……
天刚亮,宫门内外已是车马如龙。
巳时三刻,钟鼓齐鸣。
文武百官携家眷按品阶鱼贯而入。
锦服华裳,珠钗翠绕,交织出一片锦绣盛景。
麟德殿里,硕大的鎏金“寿”字匾额高悬。流水般穿梭的宫人,捧着金盘玉盏往来穿梭,空气中飘着酒肴的暖香。
承庆太后高坐在北侧正中的凤座上,一身朱红绣金的金凤宫装,满头珠翠,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皱纹里堆着笑意,雍容亲和。
皇帝崇昭帝端坐在太后左侧稍前,面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时不时以拳抵唇,压下喉间的轻痒。
谢皇后坐在右侧,凤袍下的腹部看不见隆起,神情温婉沉静,偶尔与身旁的宫妃低语两句。
太子李肇坐在皇帝下首。
一身玄色蟠龙常服,玉带紧束、面容沉静。
为太后献礼的步骤,依序进行——
轮到李肇时,他笑着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殿中,向太后、皇帝、皇后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孙儿恭贺皇祖母松鹤长春,福寿绵长!”
礼毕,他直起身,拱手朗声:“皇祖母圣寿,普天同庆。孙儿感念皇祖母慈爱,献上紫檀木嵌螺钿百鸟朝凤屏风一架,取‘紫气东来,福寿康宁’之意,望皇祖母笑纳。”
几名内侍合力将一架沉重的屏风抬至殿中。
紫檀木色在满殿华彩中并不显眼,但木料的贵气与螺钿镶嵌的流光,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尤其那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祥云瑞兽,一派吉庆。
“太子有心了。”承庆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目光在屏风上流连一瞬,便转开了。
“这百鸟朝凤的意头好,哀家瞧着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