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木老爷,今日冒昧相邀,有两件要事相商。一是上京局势不稳,怕是会有大乱……上次我与老爷说过,要借贵国狼卫一用,怕是就在眼前了……”
阿力木瞥了文嘉一眼,毫不犹豫地右手抚胸,“西兹狼卫听凭差遣,姑娘何时要人?”
“待我消息便可。”
“好说好说。”阿力木笑着捋一下胡须,眯起眼问她:“不知第二桩,是为何事?”
薛绥放下茶盏,正色看着阿力木,沉吟片刻,才道:“你一直托我寻找的人,有眉目了。”
阿力木浑身一震,声音都有些紧张。
“姑娘找到阿依努尔公主了?”
薛绥没有直接回答。
静静看着他激动的神色,缓缓地开口。
“若那位流落大梁、生死未卜的西兹公主,尚有血脉在世……于西兹王庭,于两国邦交,于你等所谋之事,会有何等变数?”
阿力木眼神一凛,语气极是严肃,道:“实不相瞒,阿依努尔公主是先王和先大妃唯一的骨血,大妃产后早逝,先王在世时,对公主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公主若有后裔,那便是西兹王族最尊贵的血脉……我西兹上下,必将倾力护持……”
他说罢,紧紧盯着薛绥。
“姑娘此言……莫非……?”
薛绥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下,慢慢靠回椅背,扬眉浅浅一笑。
“阿力木老爷不妨仔细瞧瞧,我这眉眼,可有一二分……西兹王族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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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
定风关的急报雪片般飞入上京。
守将力战殉国,援军救援不力,残部败退至永定城。
萧琰大军攻破定风关,直逼永定城外的渭川河……
渭川河是拱卫上京的第二道防线,地势险要。
若防线崩溃,叛军渡过渭川河,将永定城收入囊中,沿途关隘必会望风而降,不攻自破……
到那时,京城将无险可守。
前线形势危急,然增援迟迟未到,将士军心涣散。
消息传入上京城中,人心惶惶。
富户开始往城外转移家产,百姓扶老携幼上山避祸。
街面萧条,商贾闭户。
坊市间的米价布价盐价,一日三涨,黑市交易猖獗。
东宫理政压力,陡然大增。
每日都有官员跪在紫宸殿外,逼着李肇收回立妃旨意,释放被关押的萧丞相,以解战事之危。
慈安殿更是蠢蠢欲动,对东宫持续施压。
伤势刚刚好转的魏王李炎,再不像从前那般游手好闲,终日里招猫逗狗,而是在太后的扶持下,收敛了心性,从幕后走到人前……
太后想借机废黜李肇,扶持魏王李炎的野心,昭然若揭……
深宫里,暗流涌动。
倒是蛰伏的平乐公主和端王李桓,安静得半点风声都无,透着一股子诡异……
辰时三刻,崇文殿中。
李肇端坐在监国大位上,面沉似水。
阶下,文武百官分列,气氛剑拔弩张。
户部尚书周崇礼出列躬身,神色焦灼地道:“叛军已过定风关……依行军速度,最迟五日,主力大军便可直抵渭川河。防线若失,京畿腹地将一马平川,不出三月,便可直抵上京,兵临城下……殿下,各镇兵力捉襟见肘,关隘守军人心浮动,急需强援啊……”
“强援?”他话音未落,一个威严的声音便从殿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字字诛心。
“太子不肯下旨诛杀妖孽,平息众怒……寒了忠臣良将的心,谁还肯为东宫卖命?”
话音刚落,承庆太后扶着崔尚宫的手,缓步而入。
身后,跟着面色沉肃的魏王李炎。
仪仗煊赫,气势汹汹。
李肇微微眯眼望去,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
“说下去!”
第382章 公主身世
崇文殿里,气氛凝固。
承庆太后扶着崔尚宫的手,脊背绷得笔直,稳稳站在殿中,目光锐利地刺向李肇。
“太子监国以来,任用酷吏,宠信妖女,致朝政混乱,逼得萧琰悍然起兵,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哀家今日来是想问问,这储君之位,你还坐得安稳吗?”
李肇在扶手上轻轻一叩,似笑非笑。
“皇祖母,后宫妇人不得干政,外头风急,怕是要下冰雹,您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早些回去歇着吧……”
承庆太后道:“社稷危殆至此,哀家身为大梁太后,岂能坐视?”
她眼神凌厉地扫过群臣,拔高了声音。
“太子失德,难堪大任,哀家决意,请出太庙玉牒,召集群臣宗亲,重议储君之位。”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太后想废太子立魏王的事,早有风声。
只是没人料到,太后会干脆搬到台面上来。
当然,李肇不会认为这位慈爱的皇祖母是一时冲动,拿国事儿戏。
相反,她心思深沉,擅于弄权,比魏王李炎更有决断力。这个节骨眼上釜底抽薪,可以说精准狠辣,直击要害……
李肇端坐一笑,身姿纹丝未动,声音也听不出喜怒。
“皇祖母既言重议储君,想必心中已有贤能之选?”
“国难当头,当择贤而立。”太后避开李肇的目光,语气故作公允,“诸位臣工皆是栋梁,当与哀家共商国是,择一能安定社稷者,共度时艰。”
承庆太后说着,眼风睨向李炎。
只见他耳尖涨得通红,眼神闪躲,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相比从容坐在上位的李肇,显得稚嫩、怯懦,确实有些扶不起……
她心头暗叹一声,没好直接提李炎的名字,而是带着暗示地望着众臣。
“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李肇唇角一掀,替她说出来。
“原来皇祖母属意的人,是三皇兄?”
承庆太后脸色一滞,正色了几分,“魏王敦厚仁孝,心系黎民。虽无赫赫之功,却有一片赤子之心。太子若知进退,当顺应民心,退位让贤。”
这不是干政……
而是赤裸裸的逼宫了。
然而,李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点头,面不改色地望向李炎。
“皇祖母如此抬举,三皇兄敢应吗?”
无形的压力,重重压在李炎肩头。
李炎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弟不敢觊觎大宝,只求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谋福……”
“好一个为百姓谋福……”
李肇忽然笑了,笑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冰冷。
“不知三皇兄打算如何退敌?是要带着你那把定疆剑上阵,还是要大开城门,恭迎叛军入主上京?”
李炎的脸,几乎要涨成猪肝色。
“太子何故羞辱兄长?”太后厉声呵斥,护犊之心切切。
李肇淡淡转头,也不跟他们去逞口舌之快,而是望向阶下。
“诸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他语气平淡,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几位官员交换着眼色,表情都有些微妙。
李炎是什么货色,满朝谁人不知?
一个靠着太后的荫庇,混吃等死的废物亲王,素日里只会斗鸡走狗,让他主持大局,对抗如狼似虎的萧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种人一旦得势,只怕国无宁日。
谢延展背后是端王势力,自然不愿李炎上位。周崇礼是太子太傅卢克符的门生,更不可能去支持李炎……
其余臣子但凡有点脑子的,为了自家前程和子孙后辈,也没人敢把宝押在这种草包身上。
一时间,朝臣各有各的打算,肚子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
竟无人附和太后的提议。
崇文殿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人说话,便显得有些尴尬。
李肇半眯起眼,目光扫过众人,“怎么,都哑巴了?太后属意魏王,诸位大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大殿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憋闷,吸口气都艰难。
稍顷,户部尚书周崇礼干咳一声出列,硬着头皮道:
“重议储君……事关国本,干系重大。是否……待陛下龙体稍安,再行定夺更为妥当?”
就连谢延展也颔首点头,偷瞄了眼太后的脸色,小心道:“周尚书所言甚是。陛下尚在,废立之事言之过早,何况……魏王殿下素来雅好文墨,寄情山水,从未参与军政要务,骤然担此重任,恐难服众……”
他说得很是圆满,既没直接反对太后,也没支持李肇,只是隐隐点出皇帝尚在,太后此举,名不正言不顺。
李肇见状,轻笑一声。
“皇祖母当真认为,三皇兄比孤更堪当此社稷重任?”
承庆太后脸色一片铁青。
“总好过让妖女祸乱朝纲,断送了祖宗基业……太子,不是哀家不给你体面,而是你执迷不悟,自绝于天下——不处置妖女,军心涣散,援兵不至,你拿什么去挡萧琰?若无大军拱卫,你这储君便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