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便哽咽着抹起泪来。
薛月楼连忙扶着她,递帕子擦泪。
钱氏也抢上前,招呼着,“六姑娘平安回来,老夫人该高兴才是。来来来,快让三婶瞧瞧,瘦了没有?身子可有不适?听说那边冷得厉害,可有冻着?”
她笑着说话,眼睛却不住地往薛绥的身后瞄,透着焦急。
薛绥扶老夫人往屋里走,温声道:“劳祖母,三婶挂心,我一切都好。”
钱氏按捺不住,直接拉着薛绥的手问:“你三叔呢?怎么没一同回来?”
薛绥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三叔正奉命在西疆善后军务,要稍晚些时候才能回京述职。他心中挂念家里,特地写了信回来报平安。”
说着又望向老夫人,笑盈盈地道:“三叔此次立了大功,太子殿下已擢升他为游击将军,不日朝廷封赏的文书就会下来。”
崔老夫人闻言,喜得连念佛号。
“菩萨保佑!我薛家总算又出将军了!”
众人纷纷道喜,唯有傅氏笑容勉强。
略说了几句,薛绥便起身辞行。
“离京许久,我心中实在记挂母亲,这便回宜园了。”
她毫不避讳地称雪姬为母亲,傅氏嘴角抽了抽,却没敢说什么。
众人似乎这才意识到,她不再是从前要看人脸色的薛六了。
她那个生母,是西兹名正言顺的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宜园更是太子赐下的产业,比薛府还要体面几分……
她们与薛府早已是两家人。
崔老太太心中不是滋味,笑问道:“是该回去看看。你母亲身子可还好?”
薛绥道:“先前宜园捎信来说,已大好了,劳祖母惦记。”
钱氏在一旁递来个眼神。
老太太尴尬地一笑,歉声道:“从前府里……唉,总归是对不住你们母女。尤其是你母亲刚入府那会儿,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糊涂……如今你们在外头立住了脚,日子过得安稳顺遂,祖母也替你们高兴。有空了,常回来坐坐,这里终究是你们的家。”
薛绥点点头。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细弱迟疑的声音。
“六姐姐……”
薛绥抬头,只见是那位嫁入魏王府续弦的九姑娘薛月娥。
她站在门槛外,脸色苍白,眼神怯懦躲闪,半分瞧不出王府正妃的骄矜。
薛绥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
“魏王妃,好久不见。”
薛月娥迎着一众冷淡的视线,声音更低了几分。
“不知六姐姐回来了。我……我是来给祖母请安的,没想到这么赶巧,竟遇上了姐姐……”
崔老太太脸色微沉,瞥了薛月娥一眼,忙对薛绥笑道:“你九妹妹也是惦记你,知道你回来,特地过来的。”
薛绥嗯声,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听闻魏王殿下近来不大自在,九妹妹在王府想必也冷清?”
岂止是“不大自在”呀?
魏王牵涉到萧氏宫变,被皇帝圈禁宗正寺,至今不得出。
薛月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屈辱,随即又飞快垂下,手指绞着帕子,在一侧拘谨地坐下来。
“王爷如今幽禁在宗正寺,心里也急,总想着能有个机会求陛下开恩……妹妹还盼着六姐姐,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我家王爷说几句好话……”
她声音越说越低,几不可闻。
钱氏撇撇嘴,显然有些看不上她这副模样。
嫁入魏王府做王妃时,是何等的风光张扬,见谁都没好脸?
没料到魏王如此不济,竟敢私调禁军,参与宫变,还让刚刚苏醒的崇昭皇帝逮个正着……
起初还以为他只是暂时受挫,很快就能解困。可眼看陛下病重,太子的权势一日比一日隆盛,连太后都已无力回天,这魏王府的门庭,怕是要彻底落败了。
她日子难熬,这才硬着头皮回娘家想法子。
可魏王曾那样对待薛绥,她怎好意思厚着脸皮套近乎……
薛绥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这位薛九姑娘,想来日子很不好过,才会放下身段,向她这个从前厌恶至极的庶姐示好。
正好。
她需要一双眼睛和耳朵,放在该放的地方。
薛绥轻轻叹一口气,语气平淡。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九妹妹若得空,不妨常到宜园来坐坐。我那儿清静,也没人多嘴,你若是闷了,咱们姐妹也能说说话。”
薛月娥眼神倏地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多谢六姐姐,我……我会常来叨扰的。”
眼看她们姐妹交好,傅氏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薛绥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冷嘲,起身告辞。
小昭早已在外头候着,见她出来,忙递上暖炉。
“姑娘,外头风大,快暖暖手……”
薛绥接过暖炉,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
风雪又大了些……
这盘刀光剑影的残棋,也该要收尾了。
第430章 心意
雪下得越发紧了。
薛绥马不停蹄地领着小昭回宜园。
青篷马车刚停下,黑十八便窜了下去。
这小伙子在西疆山林里野惯了,到了新地界也不露怯,警惕地四处嗅嗅墙脚根儿,后腿一抬,便大大方方地标记了领地……
宜园的门房早得了信。
大门敞开着,廊下的灯笼透出暖黄的光,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显得格外温暖。
“姑娘可算回来了。”
没等迈入大门,锦书和如意便撑着伞急急地迎了出来。
“没冻着吧?”
锦书接过薛绥手里的包袱,眼圈微微泛红,“姑娘这一去数月,见不着人,西疆又是打仗又是风雪的,真真叫人担心……”
薛绥微笑,“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锦书这才收起愁容,把包袱递给身后的小丫头,又上前替薛绥拢了拢披风领口,笑着往屋里引。
“回来就好,如意刚温好姜茶,快进屋喝一碗祛祛寒。”
如意也挽住小昭的手臂,叽叽喳喳的说过不停。
“姑娘是不是又清减了些?小昭也是,瞧着瘦了。西疆的风沙果然厉害,竟能把我们小昭这样壮实的人儿也磨砺秀气了……”
小昭轻轻推她一下,笑骂道:“就你话多,看来是日子过得太舒坦,皮痒了不是?”
两人笑着打闹起来。
久别重逢的喜悦,混着荤素不忌的玩笑,比嘘寒问暖更显亲密无间。
薛绥笑着捏了捏如意的脸,语气带着纵容。
“别闹小昭了,先把东西拿回屋。”
众人簇拥着薛绥进了暖阁,锦书和如意忙着倒热茶。
薛绥坐下,让小昭将行李里的小包裹取出来。
“给你们带了点小玩意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图个新鲜。”
她将一个小木盒递给锦书。
“这是给你的。滇州老工匠打造的平安扣,水头不算顶顶好,戴在身上图个平安。”
锦书接过,忙福身道:“多谢姑娘惦记。”
薛绥又拿起一个小巧的木匣递给如意,笑道:“滇州的耳珰。听说那边姑娘都喜欢这些。你瞧瞧喜不喜欢。”
如意好奇地打开,只见是一对碧色的玉耳珰,嵌在银丝绕成的托子里,玲珑别致。旁边还有一枚红纹石,雕成小兔模样,眼睛用黑玛瑙嵌的,憨态可掬。
“呀,这样好的东西。”如意惊喜地低呼,“让姑娘破费了。”
“顺手带的,不值什么。”薛绥淡淡笑着,又让小昭把其他一些小东西分给佩儿几个小丫头,人人有份,不曾遗漏。
锦书张罗着,不停地笑。
“姑娘每次出门,总记着府里每个人,难怪大家都念着姑娘的好。”
薛绥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目光投向正房的方向。
“我阿娘呢?近日如何?”
“娘子刚用了药,正歇晌呢。”锦书压低声音,“大郎君前日来请过脉,说娘子身子骨好多了。只是心智……怕是回不到从前。”
薛绥指尖微微一顿,目光凝重。
锦书怕她担忧,又笑道:“不过娘子不记得从前,也省了很多烦心事。平常吃药、玩玩具,都不吵不闹的,很是安稳开心……”
薛绥心下稍安,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她去到正房,放轻脚步走入内室。
雪姬拥着被子靠在窗边的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九连环,竟是睡得正香。
听见动静,她倏地睁开眼睛,看着薛绥,视线清澈而茫然。
“你是……谁呀?”
薛绥心口微涩,走上前柔声道:“阿娘,是我,我是绥绥啊,你还记得吗?”
“绥绥……”雪姬歪着头看她,努力想了半晌,忽然绽开一个天真的笑容:“绥绥回来啦?是那个去很远很远地方打仗的绥绥吗?锦书说你去打坏人了,是不是把坏人都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