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
“滚回去!”薛月沉凝视着他,拔高声量,“弟妹刚有了身孕,你不好生怜爱娘子,勤勉公务,却到处招猫逗狗,没有分寸,你再这般恣意妄为,别怪我不讲姐弟情分!”
大棒子压下来,薛览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如同滴血一般,恨得牙根痒痒,可端王在侧,长姐又护着薛六,他也无可奈何,只得阴阳怪气道了几声“好”,指了指薛绥的脸,朝端王和薛月沉揖拜一下,同顾介等人离去。
园子安静下来。
这一片春色突然变得有些凛冽。
薛月沉揽住薛绥,上下打量一下。
“没伤着哪里吧?”
薛绥微微一笑,“没事。”
薛月沉松一口气,“阿览性子急,被母亲惯坏了,行事没个兄长的样子,回头我再找父亲说说他,你且宽心,别跟他一般见识,没得平白气闷。”
薛绥微微勾唇,“我看是他比较气闷。”
薛月沉同她对视一眼,想到薛府近来这一桩桩的糗事,都落在李桓的眼里,还有那个让她丢人的八运福星,略微有些尴尬。
“走吧,我们一同去拜见祖母,今日四妹妹三朝回门,本该是喜庆的日子……”
薛月沉试图调节紧张的气氛,薛绥与她心照不宣地一笑,刚要迈步,耳畔忽然传来一声。
“薛六姑娘。”
薛绥看过去,便对上李桓那双锐利的黑眸。
他站在一株海棠花树下,黑发束冠,衣袂轻拂,一阵风来更衬得他身姿笔挺,面庞冷峻,上位者的锋芒从眸底流露,让人无端紧张。
他盯着薛绥,不动,身边的人也不敢动。
薛月沉微微一顿,绽放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王爷,我六妹妹性子是有些刚烈……”
她以为李桓要旧事重提,因为看到薛六打人,不肯让她进王府,不料李桓并不看她,而是盯住薛绥。
“薛六姑娘,借一步说话。”
薛绥应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薛月沉却是错愕又忐忑。
李桓素来守礼,就算薛绥是他的孺人,但也没有过门,那就还是清白大姑娘,如何能独处……
她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只觉五味杂陈,如嚼黄连,想找借口拒绝,又知晓李桓的脾气,不容商量。想顺水推舟,又觉得心巴上像戳了一根银针,呼吸一下便觉疼痛。
她是真心喜爱李桓的。
李桓跟旁的女子在一处,她难受。
跟自己的妹妹,她更难受。
有那么一瞬,薛月沉感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一点点坠落,仿佛要沉到谷底,令她窒息。
李桓看她一眼,忽地轻声:“公事。”
薛月沉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去又悬起来。
“六妹妹,你去吧。”
李桓没有去屋里,而是走向园子里的风雨亭。
那座亭台四面通风,有眼睛都看得到。
薛月沉远远站着,心落下去。
薛绥也没料到李桓会单独找她谈事,但既然要去端王府,与李桓相对是早晚,她有意外,但并不慌乱。
那天匆匆一瞥,李桓并没有仔细看她。
这次他率先进入风雨亭,手负身后,可以慢慢看那窈窕女子款款往自己走来,身姿婀娜,轻盈飘逸,脚步不快不慢,却沉稳有力。
这样走路的人,内心大多冷静笃定。
第一次单独相见,可以在他面前如此从容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
薛绥走入风雨亭,行了个礼。
“端王殿下。”
李桓看着这张平静的脸,想到那天,在他旁边说起九珍糕的模样,他记得那时与今日略有不同。
相比而言,今日更清冷自持。
但也没有因为他是王爷而有所拘谨。
李恒道:“薛府近来发生了不少事。”
薛绥看着他,耐心等他说。
李桓说话前唇角略微上扬,看上去带笑温和,但眼神锐利满是审视,称不得和善亲切,骨子里的冷意便散发出来。
“那个冒充薛三老爷的死者,是京兆府万安县的一个街头混子,与薛府并无宿怨。”
“大夫人的荷包,竟落到这等歹人手上。莫名有了杀人嫌疑。”
“薛三老爷被老君山的悍匪绑走,赎金没要到,竟被薛三老爷反杀,寨毁人亡。”
“薛二姑娘在薛老三爷的庆功宴上寻短见,听说是得了六姑娘搭救,方才活命。当日晚些,对薛二姑娘动手的姚二姑爷便在醉仙阁失足坠入粪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也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薛四姑娘抢了六姑娘的姻缘,与顾五郎珠胎暗结,成婚当日,嫁妆被抢,喜堂上更是闹了笑话,沦为谈资……”
他边说,边观察薛绥。
“当然,顾五郎也挨了薛六姑娘一个巴掌。就在方才。”
说罢见薛绥跟没听见似的,眉眼不动,不由微笑。
“六姑娘,薛府近来频发诸事,你怎么看?”
薛绥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她朝园子里焦灼不安的薛月沉望一眼,淡淡地道:
“我以为那日王爷审过灵虚道人,对此已有答案。不料,王爷竟是信了那道士的鬼话,也认为我是七煞灾星,为府里带来了霉运?”
“六姑娘当然不是灾星。”
李桓看着薛绥,静默片刻,笑了一笑。
“你该是凶手。”
第53章 大喜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却好似带着千钧之力,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
薛绥知道,这是审讯时常用的招数,先声夺人,借以试探。作贼者心虚,一不小心就露了怯,内里的想法全然反映在脸上,让人窥得一清二楚。
薛绥迎着他的眼神,肢体和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只因我从旧陵沼回来吗?”
李桓见她坦然说起旧陵沼,语气略微迟疑。
“本王查实,这些事情,或多或少有旧陵沼的手笔……”
薛绥平静地站在面前看着他,如青梅绿竹,衣角都纹丝不动,唯有那双澄澈的眸子有微光闪烁,仿佛对眼前权势滔天的端王殿下,没有丝毫惧意,眉间眼底也不见半分波澜。
“想必王爷早已把我查清楚了。薛六在旧陵沼苦熬了十年,与旧陵沼守尸人的门徒,也有一个两个相熟的。但旧陵沼素来规矩严森,拿钱办事,从无例外。若是王爷有什么手头不方便的事,我可代为牵线搭桥,想必他们也能为王爷办得妥帖……”
李桓笑着开口,“你倒是机灵。”
说罢抿了抿嘴角,“矢口否认,也不能改变真相。”
薛绥脸不红,心不跳,皱眉反问:“王爷可有证据?我记得王爷新撰的《革新刑狱二十八疏》里,最为紧要的一条,便是以证定罪,疑罪从无。没有根据地指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王爷也不提倡的事,若是疑心我,王爷该拿出铁证来。”
不然,就是自打嘴巴。
李桓再次意外。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革新刑狱二十八疏,大理寺和刑部都未必当回事,薛六却认真了解了。
他看向园子。
这会儿风大了一些,园子里花团乱摆,薛月沉的裙裾也在风中摇曳。
他的王妃亭亭玉立,却已然有些按捺不住,往这边频频张望。
李桓收回视线,“方才的话,你且一听,无须当真。”
薛绥道:“姐夫宽心,我不会找大姐告状的。大姐若问我,我只说,姐夫问那日二姐夫打二姐的事,恰好我在场,便找我了解一下实情。”
李桓笑了起来。
一声姐夫,喊得真是贴心。
把借口全给他找好了,也生生为彼此划出了界线。
李桓点点头,那张英俊却早已不见少年青涩的冷峻脸庞,竟是带出一抹少见的随性,黑眸清亮。
“你去吧。旧陵沼的事,说不得我真要找你牵线搭桥。”
薛绥略略欠身,“愿为效劳。”
李桓没有再说什么,依他的想法,薛绥或许是认识一些守尸人的门徒,但离那个厉害的“诏使”大概还有不小的距离,够不上那人。如今就找她问及,反而让她得意,不如待她入府,再来细细盘问。
是的。
他也没有察觉,从起初极力反对薛六入府到今日,他对这个弃养在旧陵沼的六姑娘,有了几分兴致。当然,不是男女之情。
薛月沉看到薛绥过来,瞥一眼李桓,果然问及谈话。
薛绥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薛月沉没有怀疑。
“二妹妹着实可怜,铭哥儿身子不好,那姚二姑爷待她也不亲厚。这些便罢了,我听人说,姚二姑爷如今起不得床,不就是个废人了,往后还得她来照料。厄运专挑苦命人,二妹妹这命,真是无从说起……”
说罢,她又似随口般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