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取出。
盒子没有上锁,她轻轻掀开盒盖——
那里有一张垒放整齐的羊皮纸。
纸上绘制的,正是乌兰圣山的详细地形图。
笔触古拙,其中有一条隐秘的路径,用特殊的矿物颜料标记着狼头,指向圣山某个位置。
旁边还有几行古老的西兹文注解。
薛绥不精通古西兹文,正蹙眉思索,雪姬便凑过来,用一种近乎做梦般的声音,念了出来。
“圣山之芯,赤水之源,狼神眠处,忘忧花开。”
忘忧草?
薛绥攥紧那羊皮纸,觉得它有点硌手。
“阿娘,谢谢你……”
雪姬茫然。
薛绥抬头望向窗外。
乌兰山脉巍峨连绵,在阴郁的天光下沉默矗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前路未卜,暗藏杀机——
但她别无选择。
她面无表情地搀扶起母亲,将羊皮卷悄无声息地藏入袖中更深之处。
“阿娘,我们该回去了。”
她低声说,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刚才找到盒子的事,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
雪姬似懂非懂,却顺从地应她。
“记住了,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听女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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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祭礼时情绪过于激动,耗尽了雪姬的心力。
回程的马车上,她便发起了低烧,浑身发烫,不停地说着胡话,喊着阿父阿母,说有人要抓她。
薛绥心疼地抱着母亲,心一点点沉下去。
雪姬的身体本就虚弱,这番折腾怕是会加重病情。
她催促着车夫,不停为母亲擦拭额头。
回到住处,再亲自煎药喂服,守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时,雪姬才退了烧,沉沉睡去。
锦书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道:“郡主,您去歇会儿吧,这里我来守着。”
薛绥摇摇头,“外头可有动静?”
锦书瞥一眼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声音压得极低,“巴鲁的人在外头守了一夜,他们的疑心比我们想的还要重……郡主,可得小心防范……”
薛绥替母亲掖好被角,眼神冷冽。
“防范有什么用?狼盯着猎物,不会因为猎物的警惕而放弃——与其等着被他们算计,不如主动撕开这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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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日,薛绥便筹划着尽快成行。
要靠近圣山,又不会引来图尔古泰的怀疑和阻止,并不容易……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羊皮纸反复琢磨,院门再次被不客气地敲响。
来的是昂格小世子。
这次,他没有横冲直撞,而是板着一张小脸,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侍女。
“喏,阿父让我带来给姑姑的。”他语气硬邦邦的,却忍不住偷偷打量薛绥的脸色。
“阿父说他的姑姑病了,这些是从大梁带回来的珍贵药材,可以补身子……”
薛绥看着那些东西,又看看明明关心却非要装出一副大人沉稳模样的小少年,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阿父为何不来?”
按规矩,雪姬是莫日勒的姑母,既然是姑母生病,做侄子的理当前来探望。
不料昂格听了这话,嘴巴便是一瘪,声音也低了下来。
“阿父又被大王派去北边平复部落冲突了,昨儿便领了狼骑出发,来不及探望姑祖母……”
似乎怕薛绥不信,昂格急忙补充。
“这些,可是阿父都舍不得用的药材,是上次大梁使者来西兹时送的……”
薛绥微微一笑,示意锦书接过东西,然后对昂格温和一笑。
“小世子,可否到里面说话?”
昂格狐疑地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昂着头跟她走到内间。
许是被教导过不要进入女子的内室,他脸颊微微发红,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有什么话快说吧。”
“昂格,我是你姑,你在怕什么——”薛绥好笑地点了点他紧绷的肩胛,与他平视,温声询问。
“小子,你去过圣山之芯,赤水之源没有?”
昂格一听,警惕地眯起眼来。
“你想干嘛?那是圣山禁地,除了祭司和圣女谁也不能去!”
圣山禁地?
薛绥微笑着看他,“不是你说的,要带我去看蓝色的孔雀花,看小鹿喝水的?难不成,是你在吹牛……”
昂格急忙摆手,脸都涨红了,“我说的是狼溪山谷,不是圣山之芯,赤水之源。但那里离圣山祭台很近……再往里便不让进了,祭司说里面有狼神的守护兽,进去就出不来了。”
薛绥微微叹息。
“原来是这样呢。那是我弄错了。”
她看一眼桌上雪姬的药碗。
“你姑祖母病得很重,只有那蓝色的孔雀花,才能救她。”
昂格啊的一声,迟疑道:“孔雀花只是好看,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入药啊?”
“我以狼神之名起誓,是真的。”薛绥神色郑重,“我需要你的帮助,昂格。你想不想做拯救姑祖母的小英雄?”
昂格的眉头皱紧了。
他年纪小,却经历过生离死别,尤其记得阿母死的时候自己的无助。
他喜欢这个美丽温柔的姑姑,不忍看她失去母亲。
“好!我帮你,你要我怎么做?”
“明日一早,你来旧宫找我,我们一起去狼溪山谷,采孔雀花。”薛绥低声道,“记得哦,从后门来,别让巴鲁的人看见。”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昂格拍了拍胸膛,还用力点了点头。
“我骑阿父买给我的最快的马来……”
第493章 双生并蒂
利用一个少年人的纯真和善意,不是薛绥的初心。但眼下,这是最快,也最不易引起图尔古泰疑心的法子。
她知道此行凶险莫测。
但她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中,李肇正立在半开的轩窗前,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紧紧攥着她留下的那张素笺,指节隐隐发白——
黑十八耷拉着尾巴,无精打采地趴在他脚边,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乖巧得有些反常。
来福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关涯还没有消息?”李肇声音,终于在寂静中响起,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还,还没有。”来福头垂得更低,不敢看皇帝年轻英俊的脸上,那晦暗的神色。
“西兹那边的关卡盘查甚严,关侍卫一行扮成商队,需得谨慎周旋。想来……还需得些时日。”
李肇沉默。
夕阳沉了半边,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拉得孤寂而萧索。
素笺上“勿念勿寻”四个字,被他摸得快要褪了墨……
披芳阁里,没了那一抹令人心安的素心兰香,案头空空荡荡,也无人在他批阅奏折疲惫时,悄悄上前揉捏肩膀。深夜醒来,臂弯里也没有那个会轻声抱怨他手脚太凉的温软身躯……
怎能不念?
又怎能不寻?
刚知道她离去时,滔天的震怒几乎要毁灭他的理智,恨不能立刻派人将她捆回来,锁在身边。
可怒火,最终被更深的担忧所替代。
那是薛平安啊,他早就明白。
她决定的事,从不回头。
她既走了这一步,必定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而她,大约也算准了,他肩上的黎民和社稷,早已不容他再像当年那般,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去追她。
她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想过,他会有多思念,多煎熬。
“再传一道密旨给贤王……”
李肇霍然转身,眼底布满血丝,语气却极为冷静。
“让他立刻挑一批熟悉西兹的探子,尽快潜入西兹,与关涯会合,听从调遣。”
来福连忙应下:“老奴遵旨。”
李肇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低哑了些。
“告诉他们,暗中护卫娘娘即可,非必要不得现身。更不得……惹来娘娘不快。”
来福心里重重一叹。
又要保护娘娘,又怕娘娘发现不高兴。
陛下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在无尽的等待中,烈火烹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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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熹微。
昂格果然牵着一匹乌睢马准时出现在旧宫后门,兴奋又紧张地等待着。
薛绥换上一身利落的胡服,叮嘱如意和锦书看好母亲,便带了两名狼卫,背着个装水和伤药的行囊,在昂格的带领下,朝着圣山行去。
刚出赤水城门,薛绥便察觉到有人跟踪。
她只当不知,漫不经心地与昂格交谈。
昂格也是少年人心思,单纯直率,只当是一次偷偷背着大人玩耍的冒险,一路都兴奋不已。
“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绕开守卫。姑姑,我带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