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动情志……
薛绥死死掐着掌心。
李肇命在旦夕,她如何能平心静气?
李肇视她如陌路,她如何能不动于心?
孩子出生就没有亲爹,她如何能安之若素?
孩子是无辜的。
他有权利在阳光下呼吸,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轻声道:“多谢师兄。”
说罢,转头看向一旁的锦书,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去准备行李,明日一早,我们回上京。”
“娘娘!”锦书忧心忡忡,“您的身子如今不同往日,怎经得起长途颠簸?”
薛绥看了一眼天枢,眼里更显坚定,“有些事,非得亲眼见了才安心。”
天枢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面容,点了点头:“去吧,我让人备好车马,再带些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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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昼夜兼程。
薛绥的心,也如同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她怕见到的是他病骨支离的模样,怕听到他冷漠陌生的声音。也怕忘忧草真的夺走了他对她的感情。更怕……他的病,是因情蛊而起,会因情蛊而亡。
种种可怕的念头交织盘旋,她坐立难安。
孕期的反应也因此变得愈发剧烈,呕吐、眩晕阵阵袭来,她却只咬着牙,一次次催促车夫再快一些。
五日后,马车终于驶入上京城。
薛绥没有回宜园,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换上一身粗布衣裙,用药水略微改变了肤色与眉眼五官,扮作游方医女,凭着关涯给予的便利,悄无声息地混入宫中。
沿着宫道行走,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尖上。
她避过巡守,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宫殿——披芳阁。
立秋后的上京城,温度已低了许多。
一场秋雨下来,风便挟着凉意,吹得宫墙下的梧桐叶簌簌作响。
才到申时,天还亮着,披芳阁内却早早掌了灯。
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一片萧索。
薛绥屏住呼吸,悄步移至窗下,向内望去。
只见李肇独自一人靠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随意搭着一张素色薄毯。他侧着脸,下颌线条比记忆中瘦削了不少,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他闭着眼,像是倦极小憩,手边还摊着一本奏疏,狼毫搁在一旁,折子上墨迹已干。
薛绥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心头酸涩难言。
她正要心神不宁的转身,榻上之人忽地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过来,直直剜向她的方位……
“谁?”他的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可那股帝王的威势,半分没减。
第504章 大结局(六)
薛绥心下一横,推门而入,低垂着头,用刻意改变的声音道:“民女……民女是太医院新荐的医女,奉命来为陛下请脉。”
殿内寂静了一瞬。
李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
“请脉?”他慢悠悠地重复着,略略直起身,朝她伸出手腕,“也好,朕近日确是心神不宁,夜难安寝,你且上前来,仔细瞧瞧,究竟是何原因……”
他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劲瘦的腕骨。
薛绥喉头发紧,依言上前,刚将指尖搭上他的腕脉,手腕就被他反手攥住。
那力道极大,捏得她骨头生疼,全然不似久病之人。
她惊愕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李肇的眼眸。
那黑眸深不见底,哪里有半分病弱和迷茫?
“诊出什么了?”李肇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喑哑却带着滚烫的温度,“朕这是什么病?是积劳成疾,损及心脉。还是……”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左侧心房。
“心尖上少了个人,被相思熬的?”
隔着一层薄薄衣料,那心脏跳动得沉稳有力……
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掌心。
薛绥心跳失序,挣扎了一下,未能挣脱,不由心慌意乱,脱口而出。
“陛下认错人了!”
“你倒说说,朕把你错认成谁了?”李肇挑眉,另一只手忽地抬起,指腹撩过她耳际,将她腮边一缕散落的头发别至耳后,动作带着狎昵之意。
“你一介医女,未经传召,便擅闯寝殿,可知惊扰圣驾乃是死罪?”
薛绥呼吸一窒。
原来李肇并没有认出她来。
而是他服下忘忧草后性情大变,才会如此轻浮浪荡……
对一个陌生医女,也可以这般言语调戏,举止暧昧?
李肇啊李肇……
服的是忘忧草,不是迷魂汤,怎就成了这样的孟浪狂蜂?
她沉下眼眸,因心绪激荡和孕吐反应,胃里忽地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被他当作陌路人轻薄的滋味,竟如此剜心刺骨。
“陛下,请自重。”
她眉头极快地一皱,沉着脸发力挣脱。
“民女并非可以随便轻侮之人。既然陛下无碍,民女告退。”
“慢着。”李肇漠然地睨着她,黑眸里瞧不出半分温度,手臂却骤然用力,像铁箍般将她狠狠拽入怀中。
熟悉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紧密的拥抱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朕让你走了吗?”
薛绥身子一僵,胃里又翻涌上来,只觉一阵晕眩。
“莫怕!朕瞧你胆色过人,又生得这般好模样,舍不得罚你……”
他突然俯下身,呼吸黏着暧昧的痒意,将薛绥搂在胸前仍不满足,大掌托着她的臀就将人横过来坐在腿上。
那孟浪的动作,跟花楼里狎妓的浪人似的,不安分蹭在薛绥的颈窝里,贪婪嗅一口她身上的气息,又满足地喟叹:
“小娘子这般可人,不如留在宫中陪朕?金银珠宝、名分荣宠,朕都可以给你……”
他的胸膛温热坚实,满是诱哄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针,字字扎上来……
“你乖乖的听话,朕好好疼你,如何……”
薛绥心口钝痛,再也按捺不住,扬手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
“无耻!”
李肇微怔。
看她一脸怒容,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随即低低地笑了。
“好胆色。”
他再次将她牢牢带入怀里,低下头,灼热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
“朕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比宫里那些唯唯诺诺的女子有趣得多……”
“放手!你这狂徒……”薛绥被他禁锢在怀里,额角渗出一层细密冷汗,挣扎不得,又气又急,说得咬牙切齿,“陛下若再不放开,民女便要喊人了。到时候史官落笔,丢的是皇家的脸!”
“呵!”
李肇笑着,指尖轻轻蹭过她泛红的眼角,动作忽然软了几分。
“你这性子,倒真像极了一个人……”
他眯起眼来瞅她,低低呢喃了一下。
“小医女,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身为九五之尊,他看人的时候,眼神里的威压足够骇人。
薛绥下意识别开脸去,声音冷硬:“陛下怕不是糊涂了……民女与陛下从未相识。”
“不相识么?”李肇手臂用力,猛地将她拽入怀中,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再扣住她的后脑微微用力,盯住她的眼睛。
“原来同衾共枕宿夜厮磨共赴巫山云雨,也可以不相识……”
他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一字字,震得薛绥耳膜发聩。
“薛平安,你就是化成灰,朕也认得……”
薛绥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陛下……”
李肇看着她眼中闪过的一瞬慌乱,低低地笑了。
“平安,被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
薛绥脸颊发烫,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原来你……根本没病!那些消息……都是你故意放出来骗我回来的?”
“是又如何?”李肇低笑,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朕若不用这苦肉计,你这没心肝的东西,肯回来见朕?”
“你又骗我!”薛绥气得眼圈发红,握拳捶打他的肩膀,“李肇,你混蛋!”
“是,我混蛋。”他任由她捶打,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语气竟带了几分无赖,“我若不混蛋,怎么留得住你这只总想展翅高飞的雌鹰?除了骗你,朕还能有什么法子?”
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你知道这几个月我是怎么过的?来,把朕的心剖开来瞧瞧……”
他再次抓着她的手,按在心口。
“这里空了一块。日日夜夜,疼得厉害!比什么情蛊反噬,都要疼上千百倍……”
薛绥的手掌下,是他炽热的心跳和紧绷的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