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鲤轻轻颤了颤,因阿姐这句话一时有些想哭,又抿唇忍住,现在一切显然都在按阿姐的谋划顺利进行着,她并不是鲁莽地来自首杀害胡珏之事,而是有后招。
阿姐说得没错,即便有刑罚也没事,只要不是死罪……
皇帝冷冷地说:“你这是在同朕谈条件?”
“父皇。”昭华出声道,“她是死是活无所谓,儿臣只想要知道,那个所谓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皇帝盯着蕊娘看了片刻,道:“证据,呈上来吧。”
这便是隐约答应了,张小鲤暗暗松了口气。
蕊娘磕了个头:“多谢陛下。”
她先谢了,皇上自然得是一言九鼎的。
蕊娘道:“罪女那时偷听完胡大人与代江谈话,心绪极其复杂,一方面震惊于他与那人手段下作,一方面又为他要抛弃罪女而痛苦不堪。待他们离开书房后,罪女偷偷溜进去,寻到了一张胡大人与那人的书信往来,那书信中应该还有一小包迷药,不过我翻找时,只剩下这个了。”
蕊娘说罢,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那张纸已发黄,看得出有些年岁,但被蕊娘仔细保存,除了边缘外,几乎没有破损。
蕊娘将那纸展开,却见上头是简短的一句话“开府宴上,将随信附带之药粉投入那位酒水中,再送入悦然轩,一个时辰后再入即可。”
昭华眯着眼,捏起那张纸,喃喃道:“悦然轩……这名字还是本宫给胡珏取的,因为他说,留一片区域给本宫,偶尔来探望,可歇在此处。本宫说,同他相见,总是很开心,故而取名为悦然轩,他竟打算用来让本宫……”
昭华闭眼,片刻后再睁眼,将那张纸递给皇帝:“父皇,您看折子多,可识得这是何人字迹?”
皇帝脸色也十分沉重,拿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片刻,蹙眉道:“朕没有什么印象,但回去后,可一一比对。你将这张纸给铁侍卫保管,以免出了差错。”
昭华点点头,正要将纸递给吕尘,一旁端王道:“给我看看?我识人字迹倒是颇为厉害……”
昭华一想也是,递给端王看了一眼,端王捏着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片刻,摸了摸鼻子,道:“呃,好像从前从未见过,蕊娘,你确定这是我们身边之人?”
蕊娘小心道:“罪女也只不过是猜测,或许对方已因心虚离开长安……”
莫天觉突然道:“王爷,这纸,可否给微臣一观?这字迹,有些眼熟。”
帐篷内众人都是一愣,端王连忙将纸递给莫天觉,莫天觉的神色极为凝重,拿起纸看了一眼,瞬间感到窒息,他转头,看了一眼林存善。
林存善也盯着那张纸上的某个地方,眉头蹙起,颇有些不可思议。
张小鲤一直在偷看蕊娘,故而心神不宁,见两人都这般,这才看了一眼那张纸,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没发现哪里不对,却见莫天觉的手轻轻摩挲着“悦然轩”三字,指尖因惊惧而有些颤抖。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
悦然轩……
那中间的“口”字,右下角是一笔相连而非分开的,这是林存善曾说过的,用左手写字容易出现的破绽。
他们谈及左右手写字,是因为抱桃阁的文书,在那上头,总有人批注一个“已阅”。
而有了这个联想,再看悦然轩的兑字,写得与文书后‘已阅’的兑一模一样。
张小鲤看向二皇子,她这才意识到,二皇子已许久没有说话了,此刻他仍跪在地上,额上、鼻尖、甚至是脖颈上都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的一样,他嘴唇发白,双眼几乎放空,似乎一推就能倒。
张小鲤这一望,令在场之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但一时间并没有人敢相信,故而也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皇帝一语不发,轻轻摩挲着膝盖,冷漠地看着二皇子片刻,突然对着身边的铁侍卫伸手。
张小鲤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阿姐身上,现在看向那铁侍卫,才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铁侍卫的身形和吕尘如出一辙——他竟又回来了?如此快!
吕尘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从腰间掏出一卷用锦布,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那锦布,展开,里头包着约莫六七张纸张,皇帝随手拿出一张,看了半晌,目眦欲裂,随即将那文书捏成一团,往二皇子脸上丢去。
张小鲤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是吕尘奉命去偷的二皇子私藏的文书纸张。
难怪吕尘又回到了皇帝身边,他去偷二皇子东西的事,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文书纸张,恐怕也只能让他来保管。
二皇子被这么一砸,有些发蒙,他垂头看了一眼那张纸,纸张展开,里面赫然是一段对话,底下还有朱笔批的“已阅”二字。
他登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皇帝,完全不敢捡起那张纸,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剧毒之物,一碰触到,他就会死去。
皇上淡淡地说:“这字迹,与你平日的字迹截然不同,是左手罢?”
无须多言,在场之人,虽不像张小鲤那般完全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知这代表了什么——那张与胡珏私下来往的书信,竟是二皇子所书。
比之前还要诡异、恐怖的沉默犹如带毒的瘴气无声地在帐篷里弥漫,令人窒息。
第155章 幽囚居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眼下,他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当年之事,还有这文书之事……
他尽可能地平静,磕了一个头,才说:“父皇,那个人,的确正是儿臣。但儿臣所为,皆是为了昭华——儿臣知胡珏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绝非值得托付的良人。可胡珏是大皇兄的表亲,昭华又自幼同他相好,若儿臣开口,父皇不会信,昭华更不会信。儿臣便出此下策,想待他当真按吩咐给昭华下药后,儿臣会派人守在一侧,等昭华醒来,把一切事宜告知于她,如此一来,昭华便是再心悦胡珏,定也不肯下嫁了。”
皇帝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二皇子浑身发抖,他此时此刻的模样,竟无限接近于奇华殿那一日的太子,二皇子咬紧牙关,又磕了三个头,铿锵有力地说:“至于这些文书……父皇明鉴,儿臣不曾结党连群,这些罪证,只是想等合适的时机呈给父皇……”
皇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说:“天明关,你屠杀无辜女子,是为了维系昭华清誉;悦然轩,你同胡珏勾结,是为了让昭华不必嫁给两面三刀之恩;抱桃阁,你唆使此女杀害胡珏,使得抱桃阁为你所用,是为了替朕清扫不忠之臣……”
皇帝简短的总结,却足以让二皇子浑身发软。
皇帝长长地出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厌恶地说:“你恶事做尽,却全是出于好心,若是朕要罚你,还是不领情了,是不是?”
二皇子抬眼,双眸含泪,一脸真情实感地说:“不是。儿臣所作所为,确有不妥之处,这次无论父皇会如何责罚儿臣,儿臣都无怨无悔。只是父皇,儿臣的本心,当真从来都是好的……责罚不可怕,若让父皇从此厌弃儿臣,儿臣宁死……”
皇帝垂眸看着二皇子:“修肃。”
二皇子名为翟修肃,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因这些年,大家都喊他皇兄、皇弟、二殿下、二皇子,他的身边,没有能喊他姓名之人,这也是长大后,父皇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朕的三个皇子中,你城府最深,思虑最重。”皇帝凝视着他,“朕并不喜欢,却也不讨厌,人之材有小大,而志有远近,只要你能发挥自己的才智,朕终归是喜悦的。可,你明知朕已派人清点抱桃阁地窖文书,必然晓得,朕一定会发现文书里有缺页的部分。你知道,你本该如何做吗?”
二皇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失望地说:“你应该把那些缺页都烧了,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可你太贪了,这些缺页,是他们背后议论朕的纪录,想来,这两三年间,你便是用这些缺页,一点点掌控朕的那些爱卿的。”
张小鲤完全明白了——是了,那文书,她总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好似少了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是那些官员在大醉后,什么都议论,却能忍住不议论皇上。
大部分人,或者的确都能忍住,但总有那么些个身居高位,得意忘形的,总归会议论皇帝。可这些部分,都被二皇子单独撕了下来,成为他威胁那些人的最有力的棋子。
二皇子惊惧交加,道:“儿臣从无此心——”
皇帝突然微微侧眸,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三皇子,道:“仟凌,你是他的胞弟,他之所为,你可清楚?”
三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一愣,三皇子站出来,拱手,迟疑道:“儿臣若说不知,父皇会信么?”
“你的性格,朕很清楚。”皇帝冷静地说,“你只管说。”
三皇子失落地说:“儿臣,半点不知情。就连抱桃阁幕后之人是二皇兄所开设,儿臣也半点不知晓。此事,大家都可以为儿臣作证——在那日为杨彦案去抱桃阁之前,儿臣连抱桃阁都未踏入过一步。儿臣身边的人也都知晓,儿臣从不去这些风月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