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见他这样,也有几分惆怅,旋即又怀疑道:“你这般说,我虽能谅解,可蕊娘今日在皇兄面前所言,实在古怪。包括那悦然轩之事,我不信这么巧——抱桃阁的那些文书,蕊娘一定早已看过,她那般聪颖,说不定,早就发现字迹相同。”
张小鲤眨了眨眼,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三皇子点点头,道:“其实我在帐篷内听着也很吃惊,因皇叔同我说的并不详细,而蕊娘几乎句句杀招,分明要置皇兄于死地。”
端王仍有些怀疑地看着三皇子:“老三,我从前觉得,你这人就和昭华说的一般,没什么脑子,今日可是刮目相看。我将蕊娘之事告知于你,你却不曾告诉我,蕊娘是张小鲤的姐姐。今日,先是天明关,再是胡珏之死,老二连喘息之机也没有。而张小鲤——”
他突然看向张小鲤,问道:“那个金凤钗,老三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张小鲤本想回答,又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和三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便扭头看向三皇子。
这一看,倒是取悦了三皇子,他笑了起来:“没事儿,你如实回答皇叔就行。”
张小鲤道:“三皇子从前的确给过我一次,那日我去二皇子帐篷时,便将金凤钗退还给了他。后来林存善被关,他又将金凤钗给了我,说能用得上。”
“此事,让我来解释吧。”三皇子落落大方地说,“皇叔你同我说了那些事,我心中十分纠结犹豫,也设想了许多次,若我当真与二皇兄兄弟阋墙,首先母妃若泉下有知,必会伤心,其次,我未必会赢。二皇兄,一定会用我有断袖之癖的传闻来攻击我,而我若随便找个女子,定然无法打消父皇的怀疑,毕竟以我的性格,同谁两情相悦,难道不会立刻找父皇求情赐婚么?”
张小鲤思及这人那时莫名其妙给自己金凤钗,深以为然。
三皇子不知为何顿了片刻,斟酌地说:“父皇……最是厌恶一些所谓邪门歪道的东西,只要父皇不是打从心底相信我喜欢女子,那对二皇兄的处置,就一定会手下留情。若二皇兄只是进思过阁而非幽囚居,那以他的本事,终有一日会回来,到时候,我们都要遭殃。”
张小鲤心道,这三皇子还真是对自己半点自信也无。
端王思索了片刻,道:“这倒也是……”
三皇子道:“反倒只有小鲤,是我确实有几分欣赏的女子,也只有她,我说出来后,父皇会豁然开朗,相信我同小鲤两情相悦,小鲤此前赌咒不会嫁人,也恰好能成为我没有向父皇请旨的理由。我之前从二皇兄那里晓得,蕊娘是小鲤的姐姐,我知她对姐姐的情谊,所以想着赌一把。”
单谷雨站在端王身侧,眉头紧锁,神色极为不悦,三皇子也瞧见了,道:“当然,我知道这对小鲤来说不公平。不过……这也没办法。”
第159章 姐妹
端王奇怪道:“可这也太奇怪了。蕊娘今日非要见皇兄,就算知道可以将功补过,但也十分危险,毕竟是死是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若她不曾受你指使,我也不曾指使,那她……冒这掉脑袋的风险,只为了扳倒老二?”
三皇子听他这么说,露出惊讶的表情,道:“这我倒是没深想,但我的确不曾与蕊娘串通。我若与她串通,怎敢当着她的面用她的生死要挟小鲤?我就不怕她怒极攻心,不管不顾地坦白一切?”
这下端王彻底被说服了,摸着下巴道:“嗯,蕊娘对小鲤一定也情深意重,断不可能看着你这般要挟小鲤。”
三皇子不满道:“皇叔也太不信任我了。那我也可以说,虽然皇叔说自己知情不多,可你同二皇兄也素来无冤无仇,怎么好端端就答应帮蕊娘了?莫不是你本就与蕊娘串通,只是现在装模作样?”
“你这臭小子……”端王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不过还好,三皇子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只道:“其实,或许还有一个理由,很简单——蕊娘说的是真的,她做这一切,只是觉得胡珏死得不值当。”
端王困惑道:“真的吗?就只因为……情?”
三皇子理所当然地道:“若是我,我定是甘愿的。怎么,皇叔不肯?”
三皇子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单谷雨。
端王立刻道:“若是我,自也是甘愿的……”
他像是因此顿悟了一般,神态放松了许多:“是啊,你我在这里猜来猜去,却没想过最简单、最合理的,便是蕊娘的确是因情而做这一切。只是,她没料到小鲤会进帐篷,更没料到,你这家伙会拿她要挟张小鲤。”
端王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对着张小鲤充满歉意地说:“张小鲤,是本王对不住你们姐妹。蕊娘不让我同任何人提及她,我本还以为她是惧怕二皇子,想着只要瞒着二皇子便没事。如今想来,她是怕你知晓,可……我毕竟不知你们姐妹关系。”
歉是道了,责任也是都推卸了。
横竖是因为,端王不知张小鲤蕊娘的姐妹关系,而二皇子不知蕊娘已到了既盈围场。
只有两边情况都知晓的三皇子,占了个大便宜。
张小鲤摇了摇头,道:“是阿姐的要求,王爷也是一片好意,下官怎敢责怪。”
她面上没有显露,内心却极为疑惑。
张小鲤很清楚,蕊娘绝不可能是因为对胡珏的感情而来这么一出。
那么,她背后的指使人究竟是谁?
眼下,三皇子和端王两人看着都不像蕊娘背后之人,又或者说……是他们装得太好了?
甚至,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在张小鲤这个与蕊娘关系紧密的第三方面前说清这一切,两个人就可以把这件事盖棺定论,以免将来生出嫌隙。
其实按理说,他们完全可以单独聊这些,偏偏要带上张小鲤,就仿佛张小鲤是一个缓冲,是一个见证者。
张小鲤看了看三皇子,又看了看端王,只觉得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恨不得立刻去找林存善商量,可想到林存善,却又觉得更加烦闷。
三皇子道:“既是误会已解除,那再好不过,我们便不打扰皇叔了。”
端王想了想,道:“你们俩,当真要成亲?在……并无感情的情况下?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虽是问了,但看他神色语气,显然也知此事不可能更改。
三皇子道:“皇叔此言差矣我与小鲤至少并不互相厌恶,于我而言,小鲤是最好的成亲对象,于小鲤而言,嫁给我,也并不是坏事。再说了,我们下月初四就要成亲,将来日子怎么过,皇叔看着便是呗。”
他到底是自信,张小鲤也懒得反驳,端王和单谷雨倒是都有些惊讶:“四月初四?这么赶?”
三皇子道:“父皇定的。”
端王点点头,不再多问,叔侄两人就像寻常人家聊了一段家常一般自然,三皇子带着张小鲤离开了帐篷,张小鲤急不可耐地又提了一嘴想见蕊娘。
此时,帐篷已被陆续拆得七七八八,在往马车上装载,三皇子没说话,看了看周围有些混乱的场景。
张小鲤正着急,冯乐安匆匆过来,低声说了点什么,三皇子颔首,旋即对张小鲤说:“父皇皇后已启程了,你去见蕊娘吧。不过,注意时间,我们也要赶上,否则父皇会起疑。”
张小鲤连忙点头,三皇子对冯乐安摆摆手,冯乐安便带着张小鲤绕过一路上被拆卸得三三两两的帐篷和忙碌的侍从,来到了一处空地。这一块儿在他们所待之地的东北角,有些荒凉,所以张小鲤之前并未来过。
此时蕊娘正坐在东北角的一根枯木上,几个鹰卫虽看守着蕊娘,但保持了距离,让她不至于看起来毫无自由。
大约是三皇子的吩咐,蕊娘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大氅,那大氅是淡青色,披在蕊娘身上,映衬着她脚下的一小片黄花,还有远处的淡山、近处的枯枝,令她显得像在画中。
张小鲤看见,蕊娘脚下有一些散落的黄花花瓣,想来是她之前坐在这儿无聊,便摘了花,拨弄花瓣,那些零落的花瓣,就似她的人生。
张小鲤一时间多了些近乡情怯之感,她停住脚步,不知怎的有些想哭,蕊娘却若有所感,回过头来。
看见张小鲤,她露出一个清浅温柔的笑,道:“小鲤。”
张小鲤不再犹豫,快步上前,含泪跑向蕊娘,随即一把抱住她。
比之之前的丰腴,蕊娘消瘦了不少,抱着的时候,骨头都让人觉得硌得慌,张小鲤本想忍着眼泪,可这么一抱,眼泪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地流了下来,她抽噎地开口:“阿姐……阿姐……”
蕊娘叹息了一声,声音里也带了一点苦涩:“小鲤。对不起。”
张小鲤抬眼,满脸是泪:“为什么说对不起?”
蕊娘垂眸看着她,眼中也蓄满了泪:“你那时说得对,我同你第一次相见时,便认出了你就是我的妹妹。此前,我一直以为你已死了……我看着你那么认真地寻找我,那么努力地想要为我翻案,甚至几度陷入危险之中,我却不能帮你,甚至还要骗你、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