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和尚待昭华和张小鲤下马车,他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
昭华对这小和尚倒算是客气,微微颔首,道:“明义师傅,久侯了。”
张小鲤盯着小和尚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了这人是谁——胡闻!
胡闻被找回京城,很快就没了什么消息,张小鲤自然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胡闻犯的是欺君之罪,身上背负着的,更是至关重要的丑闻,就算皇上一时不快,判了他个斩立决也没什么稀奇。
没想到他竟是来瑶光寺当和尚了,还改名为明义……这对他而言,或许倒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保住了性命。
胡闻显然感受到张小鲤错愕的眼神,有些尴尬,但没有多说,昭华倒是帮胡闻说话,道:“你这样看着人家做什么?如今可没有什么胡闻,只有一个明义师傅。”
张小鲤勉强笑了一下,心道我又没说胡闻二字,分明是你自己在说!
胡闻……不,明义嘴角抽了抽,又很快恢复那副高僧模样,带着两人绕开香客走的那条大山道,一边询问道:“为避开人潮,还是先去后山参拜,再去大殿,可否?”
昭华颔首,明义便不再多问,两人小绕了一圈,从小径处上去——
瑶光寺若从前山拾级而上,一路便可以沿着铺设好的台阶轮流参拜,而后山向来是不大开放的,只供寺内僧侣和重要之人通行,后山的山路也不能通前山的每一个寺庙,只能通其中一两个,和最终山顶的大殿。
从前山一路参拜上去,需清晨便来,傍晚时分可以离开,而若是走后山小径,则自然要快得多。
小径外守着两个武僧,看见明义带头,便恭敬放行,可见这条路若无人带领,还不能走。
明明是来参拜,却分了个三六九等……
张小鲤有些无语地摇摇头,觉得事到如今,自己若还计较这个,那也太蠢笨了,她心里实际已麻木了。
这是一条攀升蜿蜒的小山道,时值春季,枯树已结出新芽,亦有四季不枯黄的树木林立,举目望去,山溪在茂草之中潺潺流过,被穿叶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偶闻得几声鸟鸣,鼻尖萦绕着淡淡花香混着浓浓檀香,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张小鲤随着昭华往上,昭华虽骄矜,却并非较弱无力之人,这阶梯不好走,昭华却不怎么需要歇息,堪称健步如飞。
在这安静的山道内,张小鲤好不容易放松一点,昭华突然道:“张小鲤。”
张小鲤赶紧道:“是。”
昭华瞥她一眼,道:“你可知,本宫为何要带你来此?”
张小鲤疑惑道:“不是为了保护殿下吗?”
昭华冷淡地说:“本宫很常出宫,之前没你跟着,也从未出过什么事,需要你保护么?”
张小鲤道:“那……”
昭华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小鲤满心无语——那你现在问什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行至第一个后殿,上书‘药师殿’,殿门敞开,可见里头是个院子,院子再往里,则是大殿,此地亦供奉着几尊佛像,明义回头道:“施主,到了。”
昭华没再同张小鲤说话,一撩裙子,夸过门栏,进了药师殿,张小鲤也紧随其后。大觉殿内此时竟空无一人,想来是被提前都请走了,门口的莲花形状的香炉只插着几炷香,燃着袅袅青烟。
比之前山的热闹,后山实在空寂,殿内的和尚递上香,张小鲤完全不知如何做,只能学着昭华四方拜后再将香插入香炉之内。
昭华插香时,也不知为何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昭华的左手手背上,惊得昭华忍不住“啊”了一声,蝶卫赶紧为昭华检查手背,张小鲤看了一眼,见昭华的手背微微发红。
明义上前一步,端详片刻,道:“施主不必惊忧,香灰落在手上是好事,寓意着逢凶化吉,一切将会顺遂。”
昭华脸色有些难看,道:“逢凶化吉?本……我能有什么凶吗?”
明义显然还是有些怕她,赶紧道:“施主不是来为家人祈福么?”
他这样说,昭华自是无话可说,抿了抿唇,往殿内走去。
殿内金像高立,佛像面容沉静,垂眸俯瞰来参拜的众生,张小鲤跪下嗑了三个头,心里却有些迷茫,她以前去的都是破庙,吕尘不信鬼神,所以从不让她拜,张小鲤也没太多概念。
刚站起来还没想清楚呢,昭华突然看向明义,道:“带她过去吧。”
明义应了一声,走到张小鲤身边,轻声道:“施主请随我来。”
张小鲤极为迷茫地跟着明义绕过佛像,在药师殿的东南角,看似是一个小佛龛,然而明义轻轻伸手一推,佛龛便转向内部,露出里头隐秘的房间。
明义并未入内,只作了个请的手势,而后竟似不愿打扰,直接离开了药师殿,张小鲤回头,殿内只剩下她和昭华以及两个随身蝶卫,蝶卫远远地守在入口处,昭华则仍跪在原地,双目闭着,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合十,近乎虔诚。
张小鲤隐约窥见里头房间传来淡淡的烛光,她按了按鞋子里的小匕首,想着昭华若要害她,也没必要这么千回百转,心中稍定,索性大步走入了那房间。
不料这房间似另有机关,她刚走入,那门就自动在身后合上,张小鲤一惊,回头想去拨弄那门,身后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张小鲤猛一回神,背部抵在墙上,满脸警惕,却看见来人那张在烛火映照下白玉一般极其清秀俊美的面容,他嘴角轻扬,眼眸弯弯,带着一点笑意,竟是林存善。
第173章 潜随
张小鲤微微瞪大了眼睛,林存善含笑注视着她,轻声道:“小鲤。”
“你……你怎么……”张小鲤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都有些结巴了,激动地握住林存善的手腕,“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和昭华公主说好的?她为何要帮你?你救出我阿姐了?不对,我师父没将信给你吗?!”
林存善眸中笑意更深,轻轻反握住张小鲤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他的手还是很冰,也不知在这屋中等了多久,林存善说:“你一下这么多问题,我要如何回答?”
张小鲤道:“一个一个答!”
林存善有些好笑,端倪着张小鲤,说:“看来宫中过得还不错?容光焕发的。”
张小鲤郁闷道:“哪里不错,闷得不行,每日除了吃,也没别的乐子,吃完也不让我练功!”
林存善伸手捏了捏张小鲤脸上的肉,道:“也挺好,你以前太精瘦了,现在看着白胖许多。”
白胖?她又不是猪!
张小鲤打掉林存善的手,正想催他赶紧回答方才自己的一连串问题,却又因为他的话而不由得打量起林存善,他却是更瘦了,面容也有几分疲倦。
张小鲤道:“你到底有没有收到我师父的信?”
林存善好笑,小心翼翼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展开,许是因为信辗转了几处,已有些微破损,他道:“若不是收到信,我又怎会千方百计,想同你见一面?”
张小鲤了然道:“你是怕那封信有假?我写那信,也并非完全是因为不信任你,只是你身份特殊,又有自己该走的路……师父武功高强,又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他既愿意帮忙,又有把握,总好过你再劳神费心……”
“你不需要对我解释这些。”林存善仍握着张小鲤的手,“难道我会想不到?何况,我原本的计划的确复杂,你师父听了不屑一顾呢,我想,他定有更妙的技法。你既这样安排,那我便接受,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最终你能和蕊娘逃离长安便可。”
张小鲤有点发蒙:“那你为何还要……”
林存善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觉得,你师父会告诉我,你未来会被送去何地么?”
张小鲤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师父并不喜欢你……”
“那就是了。”林存善回忆起来似乎都还有点心有余悸,“那夜他独闯我府,和钱叔大打出手,若非我劝阻,必有死伤。他把信丢来,语气不善,只说我和你从此缘尽,说我若是个男人,就莫要再打搅你。”
张小鲤哭笑不得,她虽猜到吕尘去给林存善送信时必然敲打一二,没想到说的是这么文绉绉又莫名其妙的话,从此缘尽都说出来了。
张小鲤伸手要夺那信,道:“这东西你还留着干什么?赶紧销毁。”
林存善道:“那你得答应我,将来给我寄新的信,不然我只能对着这封信日思夜想了。”
张小鲤懒得理他,林存善自然也抢不过她,张小鲤扯过那信,瞥了一眼,的确是她写的那封,她将信对上火苗,信顷刻间便烧得一干二净。
林存善盯着那团灰烬,颇有些不满地说:“我自然晓得你不会这样说,可他说的不错,若你这样离开长安,又有你师父从中作梗,只怕将来,还真是万水千山了。”
张小鲤终于反应过来:“合着你费尽心思,只是想和我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