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卓辉召来、问话、拖走,一气呵成,张小鲤余光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池东清,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欺瞒圣上,是民女胆大包天,万死难辞。但,民女同三皇子,也并非毫无感情,虽确非男女之情,也算不打不相识……民女先前不愿嫁,不过是因为民女曾立誓此生不嫁。蕊娘……的确是民女阿姐,池东清,也的确是我阿弟,只是我三人年幼时便遭逢变故分开,这些年都以为彼此早已死去,毫无牵连,是意外在长安重逢……”
皇帝终于缓缓睁眼,看的却不是张小鲤,而是一旁的端王,道:“你同那蕊娘,来往甚密,还将她,领到朕跟前。”
端王面露痛苦之色,赶紧也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这暖阁里本来好歹站了几个人,现在莫天觉和端王都跪下了,不算太大的暖阁里除了昭华都跪成一片,这场面说不出的可笑。
张小鲤意识到,皇帝这是要一一清算了,不过,这很合理,要查出三皇子的死因,首先要搞清楚凶手可能的动机,这些日子,端王和三皇子之间的争斗已隐隐露了苗头,皇上怎可能看不清?
既要查,便要彻查,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端王极度冤枉地道:“皇兄明鉴啊!您也知道,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同那蕊娘是旧相识,她又说了那些石破天惊之事,我怎敢瞒着您?!我、我是当真不知蕊娘和这张小鲤是亲姐妹,那时老三知道我要将蕊娘带去见您时,恐怕便想好了要顺手利用蕊娘,让张小鲤同自己成亲,我若是知晓此事,怎会当这冤大头?!让他领着蕊娘去便是了!”
他顿了顿,敲了敲眉心,道:“再说坦白些,我……哎!我同胡珏是好友,昭华又是在我的介绍下认识的胡珏,他却是那样的人,且纸包不住火,这事儿总有一日会暴露,若由我来揭露,昭华和皇兄您,至少不会埋怨我,若我不带蕊娘去,反倒显得我在替胡珏这死人遮掩什么……我不愿如此!”
他这样说,倒是没有任何问题,昭华凉凉地扫了一眼他,眼中多少些不满,也不知是听他提及胡珏,还是因为他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端王说的固然有道理,但他也避重就轻,没说自己知蕊娘所说的事,指不定能整垮二皇子。
端王自不会说,也没人会提,横竖二皇子早已是一缕亡魂了。
皇帝听在耳里,却又没有理会端王,也没有让他起身,重新看向张小鲤,道:“你的那个阿姐,前几日,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
“回陛下,是。”张小鲤认真地道,“此事极为诡异,鹰卫所、惊鹊门联手调查,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民女也从未收到阿姐送来的任何消息。至于池大人……民女自离家那一刻起,便打定主意,同三留村的任何人不会有往来,同池大人虽彼此心知对方身份,却连认亲也没有。”
皇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声,缓缓道:“如此说来,池东清,与此事毫无干系?”
池东清微微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看着张小鲤的侧脸,有一分想哭。
一旁的冯乐安却按捺不住地突然道:“启禀圣上,有关!池东清和此事极有关系!”
张小鲤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冯乐安,皇帝轻轻颔首,示意他说下去,冯乐安愤怒不已地看了一眼池东清,道:“昨日下午,便是池东清突然差人送信给三殿下,而后三殿下便急忙召回了手下,并给了手下了一个地址,说是去京郊的黄家村,寻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孙姓产婆……手下带人赶去黄家村,寻了约莫半个时辰,寻到了那孙产婆,将她带去了鹰卫所……”
他一口气说完,随即咬牙切齿地看向池东清:“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池东清的那封信!”
冯乐安说的这些,在场之人几乎都不知情,张小鲤也是现在才知身后那个妇人的身份是什么。
张小鲤侧头,不解地看向池东清,不知他好端端地给三皇子写什么信?!
而且……冯乐安恐怕开始就说过这件事,那必然也将张小鲤和池东清的关系给说出来了,甚至更早,在迎春宴那一夜,皇上就已知晓张小鲤和池东清的关系了。
这卓辉,真是白忙活一场,忙来忙去,将自己忙成了阶下囚。
此时汪公公小步从外入内,手里捧着一个木盒,昭华以眼神问询,汪公公轻轻点头,昭华快步走过去,接过木盒,将木盒打开,拿出里头的东西——那是一个信封,上头写着“三皇子亲启”,落款正是池念双。
信封口已被打开,昭华赶紧掏出那信,信不过薄薄一张纸,看得出上头字迹不多。
皇帝没接信,意思很明显,昭华会意,念道:“殿下金安,见字如晤。属下本应亲至,奈何腿伤未愈,闻人言伤者不宜来访,未免不吉,只得以信代之。自闻殿下同家姐亲事以来,属下日夜难安,喜忧参半。喜是于家姐而言,殿下实乃良配,忧是因于殿下而言,家姐绝非良配。
家姐生于贫荒、长于江湖,如山间杂草、晴空浮云、恣意妄为。其性粗野、其行鲁莽,不成体统、不知轻重、不守规矩、离经叛道!为村夫之妻仍显粗鄙,况为皇妃乎?
虽明日即要礼成,然,既未成,便有转机,唯盼殿下三思。若此事无可更改,惟愿殿下宽宏大量,容其之过、谅其之错、以情解之、莫有厌弃。”
昭华念完,将信一合,蹙眉道:“不知所谓……你写这个做什么?!”
池东清终于缓缓抬头,深吸一口气,语气却带着一丝颤抖,条理却仍然清晰,道:“启禀圣上,张氏虽不肯认微臣,微臣心中,她却永远是二姐。微臣知她性格鲁莽,只恐将来她得罪三殿下,所以实在担忧,又知三殿下晓得微臣与张氏的关系,便大胆写了一封信,想着婚事若能取消再好不过,若不能,多少也……”
他垂眸,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张小鲤简直无话可说,若非是眼下这种场景,张小鲤发誓,她一定会对着池东清的脸来两拳,或者对着他那还没好全乎的腿踢两脚。
昭华冷冷斥道:“便是张小鲤认了你,你也该战战兢兢、缄默不语,何况张小鲤根本没认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皇子大婚前夕写这些废话,可笑可恨,比那个卓辉更该死!”
好骂,好骂。
张小鲤虽不喜昭华,眼下却恨不得大声叫好。
池东清当然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垂着头一言不发,只余冯乐安一脸愕然,道:“你写的是这些东西?那为何……为何,守在殿下书房外的几个鹰卫都说,是看完你的信后,殿下才急匆匆地要人召我回去?”
他这问题也是其他人心里的问题。
昭华骂完池东清,听冯乐安这么说,同样有些不解,捏着那封信仔细检查,高高举起,又低低放下,还拿去旁边的火烛上过了一下,不解道:“这信纸只是普通宣纸,并无特别,也无隐藏文字。”
张小鲤突道:“公主可否仔细检查一下信封?”
昭华一怔,瞥了一眼张小鲤,张小鲤道:“那信封左下方似有一个极小的开缝……”
昭华立刻拿起放在盒子里的信封,竟当真在左下角沿着信封折痕有一道半指宽的裂痕,她惊讶地看了一眼张小鲤:“你何时瞧见的?”
张小鲤道:“方才公主拿信时,为了方便取信,两指抵着信封外沿轻轻一捏,信封鼓起,我便瞧见左下角似有缝隙。”
“眼力倒是好……”昭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那缝隙,奇怪道,“可只有一道缝隙,旁的什么都没有。”
莫天觉突道:“陛下,微臣可否问几位大人几个问题?”
皇帝淡淡颔首。
莫天觉道:“池大人,你这信是派何人所送?那人侍奉你多久?”
池东清道:“是我府上一个家丁,跟着我不过一月。”
莫天觉了然,又问:“敢问冯大人、汪公公,三殿下的书房,可有人进出?在第三殿下离开后,可曾有人动过里面的东西?”
冯乐安道:“不可能的,三殿下的书房,即便他不在,也有人看守,谁都不敢进去。”
汪公公也道:“皇上派人取信前交代过,只可取池大人送的信,其他一概不许碰。”
“那就好。”莫天觉颔首,又对着皇上拱了拱手,“陛下,微臣想,或许池大人的信,是为人所利用了,有人在送信途中割破此信,往里塞了旁的东西。”
昭华立刻道:“池东清,你那家丁叫什么,长什么样,眼下在何处?”
“他叫阿禄,生得有些胖,就在我府上……我府上拢共没几个家丁,很好找。”池东清十分配合地道。
昭华抬眼,汪公公立刻会意地往外走去,显是去吩咐抓人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听完,这才道:“那孙产婆,究竟是何人?”
冯乐安有些郁闷地道:“回禀陛下,微臣不知……殿下当时十分焦急,只说此人十分重要,务必要在今夜寻到,甚至殿下本想亲自去,但又说这消息不知真假,恐是针对他的一场埋伏,故而只只能派最信任的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