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鲤瞪大了眼睛,道:“师父,你这法子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吕尘瞪了一眼张小鲤,示意她闭嘴,莫天觉盯着吕尘看了片刻,道:“可你当时似乎也喝了几口,没有事吗?”
吕尘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左手手臂,手臂上的袖子扎着,他道:“这本是宽袖,我们习武之人会用绸带系紧,以免行动不便。故而,这里实际上是几圈布缠在手上,十分有厚度。我喝了酒,便会假装抹嘴,实际酒不如喉,都吐在这布上了。”
莫天觉颔首:“原来如此,吕大人真是好谋算。不过,那夜吕大人是后至的鹰卫所,而那天晚上,宫中并不是吕大人值班,敢问,在去鹰卫所之前,吕大人去了何处?”
“这与案子有关吗?”吕尘态度仍称得上嚣张,“我去备酒、去闲逛、去想着如何救小鲤,不行吗?”
莫天觉没有再多问,道:“自然可以。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小鲤有些事,想单独同你说,此处,留给你二人。”
他说罢,倒也真不停留,抬脚便走,直接走出了敬法房,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张小鲤和吕尘对视着,吕尘道:“你在此处——”
“——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张小鲤抢白道,“四月一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你真的想过要救阿姐吗?”
吕尘一怔,眉头蹙起,怒道:“你这是何意?!我不想救蕊娘,何必掺和此事?!”
“那我问你,你说开阿姐房门的办法,是利用一个人不辩红绿——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我也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你知是谁不辩红绿吗?”张小鲤一步步逼近,“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吕尘显然没料到张小鲤会“拷问”自己,他这些日子也太过忙碌了,许多细枝末节总有疏漏,一时竟哑口无言。
见他答不上来,张小鲤咬牙道:“师父,你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围绕此人,设计开锁的计谋?!这几日我反复回想,想起那日瑶光寺,林存善说他告知过你他的盘算——想必,利用不辩红绿之人,并不是你的计划,而是林存善原本的计划吧?”
吕尘面色沉冷,一语不发,张小鲤已走到吕尘跟前,双目发红,声嘶道:“你说话啊师父!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何你要撒谎?!阿姐究竟去了何处?!”
她步步逼近,语气虽是逼问,却带着一丝恳求。
眼下,恐怕只有吕尘知道阿姐的下落。
吕尘被她这般质问,竟没有半点心虚,那如鹰一般的眼神盯着张小鲤,突道:“你竟还敢这般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对那小白脸的身份,你知道多少,对他的计划,你又知道多少?你身为闵人,却一直在一个身份不明,几近于危险的鞑密人身边,为他行事,你扪心自问,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张小鲤被吕尘吼得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吼了回去:“你少拿这些东西来压我,鞑密如今早就不复存在,林存善身上也流着一半闵人的血,他如今更是大闵文官,是皇上首肯的!他和你一样,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吕尘冷笑一声,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事到如今,不同你说清,你还真是不死心——你可知,他身边那个钱叔,正是我的师兄霍骞。”
张小鲤没料到吕尘竟突然说出这个,一时有些发愣。
吕尘眯起眼,道:“我也是那日去找林存善时,才发现师兄竟还活着。他本早该死了,实在鞑密王宫附近的一处悬崖之下……他竟活着,却没有来找我们,而是留在了鞑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背叛,他背叛了闵国,背叛了皇上!我躲在林府外等了一夜,他却不肯露面,这令我确信,他是背叛者。”
吕尘的声音很冷,张小鲤想要替钱叔解释,他只是觉得愧对曾经的好友、同僚,但她若说出来了,吕尘便会晓得她知道得太多。
何况,张小鲤也不能真的完全信任林承志的话,钱叔不肯见这群旧友,的确有些奇怪。
吕尘接着道:“而我师兄愿意放下身段,衷心跟随的人,身份怎么可能是个商贾之子那般简单?!”
张小鲤想到林存善的鞑密祭师身份,嘴角抽动了一下,道:“此事,我知道一些。当年林存善的母亲意外救下钱叔,为报恩,钱叔才跟在林存善身边。”
吕尘蹙眉道:“若是如此,钱叔也大可以找我们相认……”
旋即,他脸色又一寒,道:“你还忙着帮林存善说话?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好,我告诉你!我原本的计划,非常简单,你阿姐待在房内,故意发出惊呼之声,旋即躲在门后,我破门而入,门被推开后与墙壁形成的三角内,不正好可以藏一个人么?”
竟这么简单?!
第193章 择一(本卷终)
张小鲤恍然大悟,吕尘接着道:“你阿姐提前换好我差人送入的鹰卫服饰,只需躲在那三角之内,当然,空隙间可以窥见她的身影,但有我在。我当时穿着盔甲和披风,身形高大,只需站在那角落外,冷眼旁观他们搜寻你阿姐的踪迹,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身后就藏着蹲在三角间的蕊娘。”
伴随着吕尘的描述,张小鲤脑内出现了那时的画面——所有人忙碌地在屋内、屋外搜寻,而吕尘一脸不快且迷茫地看着这一切,他是铁侍卫,自不必跟着鹰卫一起忙前忙后,只需站在角落,一脸练兵被打断的不快的模样就好。
谁也不敢来触吕尘的霉头,吕尘身后,那门与墙壁的夹角,便成了个真正的死角。
“待众人都散去,你阿姐光明正大地出来,戴着鹰卫的帽子、穿着鹰卫的衣服,步履匆匆跟着我离开就行。”吕尘回忆着道,“我知头顶也有鹰卫,所以吩咐你阿姐贴我贴得很近,仿佛在汇报什么一般,这样从他们的角度看,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最后,她直接跟着我从大门离开,上了我的马车——就这么简单。”
“这般简单,却这般有用……”张小鲤喃喃道,接着着急道,“然后呢?”
“我的马车一路离开街巷,往城郊去,刚上土路,我便意识到,有人一直在跟着我。”吕尘面色沉沉,“先前街巷中人群熙攘,我难以辨别,可到了城郊,人烟稀少,就连他,也无处躲藏……那人,正是霍骞。”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隐约意识到吕尘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同小可……
吕尘道:“自那日发现他还活着,我便一直对那小白脸和师兄都心存忌惮,见他竟跟来,更是觉得情况不对,特意停下马车设伏拦住他,与他交手——”
吕尘说罢,突然掏出匕首,狠狠划开了一圈圈紧系在左手上的系带,系带和袖子一同裂开,露出左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伤显然还新,虽已微微结痂,但里头皮肉仍泛着昏暗血色,新肉都还未生出。
张小鲤汗毛直立,吕尘垂眸,重新垂下手,挡住那伤,道:“除了这里,还有许多地方有伤,我师兄武功向来高超,若非似当年落下残疾,恐怕我这条命都要交代在他手上。或许,他是顾念师兄弟情谊,到底是没有取我性命,只是趁我受伤,掳走了车内的蕊娘。”
“为什么?!”张小鲤不由得失声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吕尘冷冷地看着张小鲤,道:“我早同你说过,离那小白脸远一点,你可曾听过?我知你不会害你阿姐,但更知你一旦信了一个人,就难以完全和这人断开,那小白脸巧言令色,我根本不确定,他掌控你、利用你到了哪一步。我怎么确定,他劫走蕊娘后,没有以蕊娘为要挟诱哄你帮他行事?何况,我猜测,我师兄消失多年现世,其中一定有巨大阴谋,这件事我不想告诉你,也怕将你牵扯进来。”
吕尘看着张小鲤,补充道:“但我也没有完全不告诉你——那日我说在蕊娘房间里找到了信件的碎片,是假的,但林存善派人插手了蕊娘之事,却是真的。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委婉地告诉你这一切。”
“这也能算告诉?你什么都不说,还怀疑我……甚至在我为阿姐的下落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还在试探我!”张小鲤不可置信地看着吕尘,“师父,我是有些鲁莽,对亲近之人容易轻信,可我不是傻子!阿姐于我而言,永远是第一位的,你早些告诉我这一切,我或许能早些帮你找到林存善和阿姐?!”
“可是很显然,林存善对你也颇为提防,你根本就不知他的去处,不是么?”吕尘睥睨地看着张小鲤,“他防你,和防每一个人,毫无区别。我不告诉你,便是想用你引他出来,可惜,你在他眼里,恐怕什么也算不得。”
在这个瞬间,几乎差一点,张小鲤便要说出“林存善如今在池东清府上”,但那种奇异的直觉再一次擒住了张小鲤,一种不适的感觉在张小鲤心头蔓延,这是直觉,也是逻辑——
如果林存善如今正在池东清府上,那吕尘说的便不对,因为林存善还是说了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