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存善不在池东清府上,那告诉吕尘也没有意义,反而会把池东清扯进来。
何况,吕尘说钱叔把蕊娘劫走了,而林承志说,林存善只派了钱叔去盯着吕尘,最后却消失不见……
他们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又或者,他们都没撒谎,真正有问题、在其中作乱的就是钱叔?
张小鲤思绪纷纷,好在于吕尘看来,张小鲤是无可反驳,故而并不觉得这停顿有问题。
吕尘道:“待我反应过来后,便努力追查林存善的踪迹,那日射毒针的也是我,不过毒针上的本是迷药,到了他那个仆从嘴里,变成了断魂,真是破得一手好脏水……昨日你同我说,林存善应还在惊鹊门内,我便去了一趟惊鹊门,但一无所获。”
张小鲤迟缓地应道:“噢,所以方才莫大人问你昨夜去了哪里,你不肯回答。”
吕尘点点头:“嗯,之后,我按计划拿了下蒙汗药的酒去找三皇子,怕你第二日要不情不愿地嫁给他。”
张小鲤没有说话,因为过度思考,脑袋几乎都有些生痛,她相信吕尘今日所言大部分是真话,但那些假话,一定是在最关键的地方。以前那个粗莽的师父,和眼前的吕尘,似乎早已是两个人,她再也不敢大大咧咧,什么都说,什么都表现。
她必须小心行事,说每一句话之前,都再三斟酌。
过了好一会儿,张小鲤道:“那,师父若你有林存善或者蕊娘线索,一定要告诉我。”
见她的语气放缓了,也流露出一丝依赖,吕尘也放柔了语气,道:“嗯。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还有七日……不,今日快过完了,准确地说,是还有六日,若找不出凶手你便要陪葬,眼下,你们可有思绪?”
张小鲤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我心中,连凶手人选都没有。还有那个孙产婆,更是莫名其妙……师父你可知道什么?”
吕尘蹙眉摇头:“和三皇子能有血海深仇的,无非那么几个,我想,或许该好生问问端王。”
“师父觉得是端王?”张小鲤好奇地道、
吕尘道:“端王身边,不有个医女么?你似乎与她也颇为相熟,是个鞑密女子——说起来,你真是喜欢和鞑密人厮混。”
张小鲤抿了抿唇,心道若吕尘知晓单谷雨就是阿染朵,恐怕更是……
吕尘道:“那医女似乎有些本事,指不定这次三皇子的毒,就是她的手笔。”
张小鲤勉强地笑了一下:“师父,我入长安以来,也没交太多朋友,被你这样一通分析,谁也信不得了。”
“否则,我当初怎会让你不要来长安?”吕尘深深地看着张小鲤,语气竟戴上了一丝苍老的倦意,“一步错,步步错。若你不曾入长安,又怎会落入今天的境地……小鲤,为师对你从来只有一个愿景,便是希望你开心、快活。鲤入江河,自在天地,与龙无异,可若入池塘,便只能是一尾摇尾乞怜的鱼。”
张小鲤不语,吕尘上前,大手拍了拍张小鲤的脑袋:“好了,不必太担心,就算破不了案,师父也有办法。”
张小鲤意外地看着吕尘:“什么意思……皇上要我陪葬,这你也有办法?”
“自然。”吕尘笃定地说,“小鲤,为师有时或许的确有事会瞒着你,甚至……骗你。但永远不变的,是想要为你好,想你安康。”
吕尘是粗野而厌恶表达情绪的糙汉,而眼下这番话堪称铁汉柔情,张小鲤仰头,愣愣地看着吕尘,吕尘望着张小鲤,突然扯了扯嘴角:“有时,真觉得遗憾,你要是我女儿,该多好。”
张小鲤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说,吕尘以前从不这么说,反而喜欢说“还好你不是我女儿”、“我要是生了这么个蠢笨粗蛮的女儿,真是要气死”之类的话。
看着张小鲤黑亮的眼睛,吕尘扯了扯嘴角,说:“好了,我尚有要事,先回宫了。你……总之,不必担心。”
说罢,他转身离开,背影竟显得有几分萧索。
张小鲤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莫天觉缓步踏入,张小鲤才回过神来,莫天觉并未催促她,只是站在她身侧,注视着张小鲤,似在等张小鲤主动开口。
张小鲤摸了摸脖子,说:“我……脑子现在很乱,先同你说说情况……”
她把方才吕尘说的救走蕊娘的手法说了一遍,莫天觉也是一脸恍然大悟,张小鲤道:“我师父说,那日钱叔跟踪了他——这和林承志所言一样。他说他们交手了,我师父受了伤,而我阿姐也被钱叔掳走……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师父和林存善都没撒谎,是钱叔另有所图,所以掳走我阿姐后消失了?这反倒造成了我师父和林存善之间的误会……”
莫天觉没有接话,看着张小鲤,张小鲤与他的眼神交汇,便说不下去了,苦笑道:“算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林存善是什么人,身边怎么会容得下一个有二心的钱叔潜伏二十年……可师父……”
张小鲤又沉默了。
林存善和吕尘的说辞天差地别,要信一个,就必须全盘推翻另一个。
莫天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吕大人和知白,你终究要相信一个——最终的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
第194章 【卷八:灭景而藏明】
近日长安委实不太平。
百姓们翘首以盼的三皇子婚礼没有如期来临,来的却是三皇子的死讯,民间禁乐七日,而这已是这不过半年时光里的第三遭。
先是太子于幽囚居自缢而亡,再是二皇子突发怪病,不治而亡,如今又是三皇子遭恶人暗算而亡。
虽是绝对不能议论的事,但三个皇子,三种死法,这如何不引得民间议论纷纷,甚至隐隐有谣言说,是因为当今圣上这皇位来得不够名正言顺——当年皇上曾一度被先帝贬去扈州,却没有服从父皇之令,最后甚至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带人杀回了长安,以至于病重的先帝驾崩,皇上的皇兄也被斩杀。
如此行端,是叛父欺兄,大逆不道,虽然时移世易,但知道当年事的,犹有活着的人,那些不敢提不能提的事,紧紧是被深埋在人们的心中——甚至,倒不如说,正因不能提不许提,所以这一桩桩旧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变得更加深刻,以至于稍有空隙,它们便似欲破土的枝芽蠢蠢欲动。
民间的议论已让朝廷心烦,雪上加霜的是京城周遭已近一月不曾落雨,眼见着便会是一场大旱,听闻北部衡州的衡湖已干涸大半,看起来与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旱前兆几乎一模一样,一时间人人自危,家家储水,却也不知能否熬得过一场天灾。
往年民间有风声时,上头总是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将那些犹如柳絮飘扬的闲言碎语很快如石头一般没入深海,而这次却与以往大不相同,向来强势的皇上似因接连丧子的悲恸和顽疾缠身的倦困,没有理会这些声音,甚至几乎是顺应民情一般,决定在三皇子下葬当日莅临瑶光寺,为三皇子立往生牌位,并为苍生祈福。
这决定一出,竟倒也真的让民间消停了许多,不少人只觉心疼——圣上除了是一国之君,亦是一位父亲,接连丧子于他而言,怎会不是巨大的打击,又何苦旧事重提,将一切罪责推到他的身上?
至于有传言,那位未过门的三皇妃似要殉葬,自无人在意,就算有,也是叫好的,听闻那三皇妃出身卑贱,一心要攀龙附凤,如今攀附上了,却落得一场空,如何不是活该?再说了,三皇子娶她前夜平白出了事,极有可能便是她克夫,竟将三皇子给克死了,实在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民间是如何议论、如何揣测且按下不提,惊鹊门内,围绕张小鲤的议论更,是不曾停歇,惊鹊门内众人毕竟知道的比民间多,更有不少人和张小鲤公事,至少也是点头之交。
张小鲤毕竟是女子,虽当初冒头说张小鲤不适合的只有一个池东清,但实际上内心赞许池东清想法的不在少数,一个女人,一个粗鲁的女人,甚至是个不识字的女人……加入学子趋之若鹜的惊鹊门,对惊鹊门来说,简直都算是一种折辱。
他们待张小鲤颇为友好,也不过是因为皇上钦点,加之莫天觉态度公正,从来禁制门内同僚互相诋毁,故而才隐忍不发。
后来张小鲤迎春宴上一番惊世骇俗之论加之接连参与并破了无头案、中毒案、空棺案、安珀案,多少令众人改观,且张小鲤性格豪迈,亦算热心,实在没什么错处——饶是如此,对张小鲤颇有微词的仍大有人在。
不为别的,只为,张小鲤毕竟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就算当着圣上的面发誓此生不嫁,又能效力到几时呢?何况,一个女子,实在有诸多不便。
后来张小鲤突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便仿佛是论证了这一想法,什么当女官,什么为天下分忧,说得好听,终究是为了攀附什么。只是最初大家都猜测她是与林存善或莫天觉不清不楚,没料到她竟能攀附上皇子,实在让人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