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时你们就料到他有朝一日会用这个法子来报复你们,或是除掉自己的敌人。而敌人的敌人,便是友人,你们怎么都不亏。”张小鲤道。
林存善说:“是。”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又问莫天觉:“莫大人,为何你们这次去会带上池东清?是他主动要去的,还是?”
莫天觉道:“端王只说品茗,为防被认为是结党营私,要我随便带一两个惊鹊门人来,单姑娘建议我带些皇上中意,前途无量的——”
他一顿,显然也完全明白了,他极不赞同地蹙眉,看着林存善。
张小鲤嗤笑一声,道:“你想明白了?”
莫天觉揉了揉眉心,道:“睿亲王,你在我们赴会之前,就已大致猜到了端王才是那封反信里的太子对不对?我去赴宴,一来,可能端王会使用半时散毒杀自己,您可一劳永逸;二来,知道当年事的,如今只有何太傅,而如今何人不知,何太傅没有子女,将关门弟子池东清视若己出……若池东清被卷入,甚至被指为凶手,那么为保池东清,何太傅一定会说出当年旧事,如此一来,对于端王的死,皇上一定不会再追究,反倒会觉得他是自食恶果。”
林存善突然开口:“不止如此。何太傅是人尽皆知的守旧派,对鞑密人从来看不上眼,去年父皇曾想过让鞑密人也可参加科举,是何太傅竭力反对。类似之事,不胜枚举。”
张小鲤有点无语地看向他,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倒也实诚。”
莫天觉显然也是一时无言以对。
林存善恬不知耻地笑了笑:“雅正和小鲤都这么聪明,我隐瞒有何意义?说出来,也好让你们更接受一些。我的确有意要利用此事,让何太傅的位置一落千丈,但我可以保证,池东清不会有性命之虞,此事之后,他亦会平步青云。当然,雅正,你也是,我真正所能依仗的人,其实并不多。我的身上流着一半鞑密的血统,又是突然冒出来的,朝中有无数人看不惯我。”
说到最后,他竟又开始卖惨。
莫天觉颇有些无奈,道:“我……”
他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为难地停住,林存善善解人意地道:“你我私交深厚,但我并非以此相挟,我会同你说这么多,恰是因为雅正你为人刚正不阿,心系苍生,而非为私欲。可同样的,这半个月来,你我配合无间,我何曾有过私心?我之私心,至多不过是希望鞑密人在闵国不至寸步难行。”
莫天觉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息:“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仍是……”
他显然不赞同,却也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何太傅毕竟是皇上亲师,位高权重,名望更是不可轻易撼动,若非以此想逼,如何能有成效?
看着林存善这循循善诱的样子,张小鲤几乎想笑,道:“你同我们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们不许,你就不做?”
林存善看着她,神色倒也真挚,道:“小鲤,虽然你与他割席,但我知你性子。他毕竟是你弟弟,我想先让你知晓。”
张小鲤无语透顶,道:“你不打招呼就做的事难道还少了?你同我先说明情况,无非是害怕,之后池东清被推出去顶罪,我回京破案,坏你的事。”
林存善没有反驳,当然,他们都心知肚明,此时林存善若反驳,张小鲤也不会信。
张小鲤道:“池东清在何处?我去见他一面,在此之前……单姐姐,你且附耳来。”
单谷雨一怔,却没有立刻附耳,而是有些疑惑……或者说警惕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盯着她,单谷雨眨了眨眼,将身子凑过去,张小鲤却退开一点,道:“没事儿了,我去见池东清吧。”
*
张小鲤推开池东清房门时,在这个排布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内,剪池东清坐在最角落的一个矮椅上,面前摆着四杯茶盏、两个茶壶,都是空的,池东清不断地伸手摆弄它们,显然在模拟当时情境,想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下的毒。
听见动静,池东清抬头,见是张小鲤,立刻站起来,道:“阿——张大人,你何时回京的?怎么会来看我?”
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是,要看莫大人、单姑娘,来错了地方?”
张小鲤没有说话,直接坐下,池东清有些意外,但也知她确然是在见自己的,便道:“你寻阿姐之事,可有结果了?”
张小鲤摇头,池东清面色忧愁,张小鲤道:“你先别记挂这个了,你知不知道,眼下嫌疑最大的人是你。”
池东清一怔,立刻道:“这不可能。我只是随行,怎么——”
“——没什么可不可能,你觉得你说的话算数,还是睿亲王说的算数?”张小鲤道。
池东清愕然道:“睿亲王想要我顶罪,所以让你来游说我——”
张小鲤没说话,冷眼瞧着池东清,池东清又立刻醒悟过来一般道:“不可能,你不会答应。就算你不曾将我当做你弟弟,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张小鲤抿了抿唇,道:“此事,你最好配合,此劫一过,必有后福。”
池东清似懂非懂,突道:“你不是来游说我,因为既然睿亲王决定了,我答应与否都毫无意义。你是怕我负隅顽抗,睿亲王反而会痛下杀手。”
张小鲤也懒得和他掰扯是或不是了,只道:“将来若有阿姐消息,告诉莫大人,他会转告我。”
张小鲤说罢,复又大步离开,池东清愣在原地,随即缓缓意识到,张小鲤这话,也算是道别了。
第217章 送别(1)
张小鲤走出鹰卫所,也没等林存善,直接把小包裹一背,去了城东渡口。
城东渡口一如既往,繁华而忙碌,归者满脸期盼,离者满脸不舍,远去的帆在风中晃动。船夫们挥汗如雨,忙着卸货装货,大小船只挤挤攘攘。
张小鲤询问了一番,找到了个价格适合、也不至于太逼仄的中等船舫,交了钱,船夫说眼下人还未满,要过两个时辰才动身,又见她只有个极小的包裹,便劝她多在京城购置些东西,不然这一路上吃穿用度都极为不便。
张小鲤一想也是,见天色还早,自己也还饿着,索性上了柳别楼,打算在里头先随便对付两口,再去买些东西。
柳别楼内同样人满为患,每个人脸上都恋恋不舍,甚至有人坐在大堂里便啜泣起来,张小鲤觉得好笑,又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悲伤萦绕,她找了个角落一坐,点了两盘小菜,便盯着外头发呆。
没一会儿,桌前传来动静,却不是小二送菜,而是林存善。
他坐在了张小鲤对面,含笑看着张小鲤。
“这你也能跟来?”张小鲤有点无语,“你不是应该立刻去向那位禀报情况吗?”
“不急于一时。”林存善随意道,“我看你入小院时,连洒扫都懒得,手里的包裹也一直没放下,便猜到你不打算留在京城了。何况你认定我在京城手眼通天却寻不到蕊娘,可见蕊娘并不在京城——让我猜猜,你想去苏州从侯庆身上下手找,对吗?”
小二此时才将酒菜放上来,但酒菜不是张小鲤点的,而是更为丰盛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也不忘给林存善和张小鲤投来谄媚的笑,仿佛生怕怠慢,还问了句楼上清理出了包间,二位贵客若不嫌弃,可以挪步。
张小鲤摆摆手,店小二又识趣地走了。
张小鲤也不客气,一边吃着饭菜一边道:“是啊,先去苏州吧,反正没必要在这里耽搁了。若苏州没线索,也可以处走走,三留村、柳县、扬州、烽州、扈州……”
林存善道:“天宽地阔任你游。”
他说罢,招招手,林承志像鬼一样地飘出来,对张小鲤笑了笑,递上两个大包裹,又悄悄地退下了。
林存善道:“你背那么点东西,虽方便,也受罪,这些都带着吧。里头有我给你准备的,也有单谷雨为你准备的。我还问了雅正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托付于你,他说你和他说过要走,也没什么额外要说的了。”
张小鲤懒得推辞,说:“谢了。”
林存善道:“蕊娘失踪之事,我仍欠你个道歉。若非我——”
“——我想,手帕其实并非是你让钱叔送给我阿姐的,是吧?”张小鲤突道。
林存善微怔,张小鲤盯着窗外来往的船只发呆,道:“今天以前,我完全没有这种怀疑,我认定是你把手帕给阿姐,因为只有你才会这么做。可是看到钱叔在鹰卫所时,我突然意识到不对。”
林存善好笑道:“有什么不对?钱叔如今在鹰卫所执掌要职,手下有许多人可听令,他年纪大了,总不能时刻跟在我身侧。”
“可如今,你身侧才是最安全的啊。”张小鲤喃喃,“你眼见着水涨船高,林承志跟在你身边都旁了两圈,钱叔为你出生入死,反被打发去了鹰卫所。说是有实权,实则是算是贬斥吧?何况我们去时,钱叔一直看你,显然想找机会和你说些什么,但你故作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