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斐的装傻充愣中,他意识到,明义帮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这竟是一支京城来的,训练有素的队伍,而他们口中总流传着一句神秘的“为了那位而复仇”。
最终苏斐愕然地知晓,他们口中的“那位”,竟是二皇子。
原来当初二皇子从宫中出逃,去瑶光寺劫持昭华公主之前,自然是安排好了自己的亲兵接应的,奈何他没能离开长安。
久等二皇子而无果的这支亲兵不知里面具体什么情况,但也猜到情况不妙。彼时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入城交代一切投降,要么悄悄地离开。
后者显然比前者少很多危险,毕竟他们对于二皇子被调查到哪一步毫不知情。而离开后,又很快知晓二皇子死讯,更知晓二皇子的亲属和亲信都受到牵连,众人心中惶然,一路逃至烽州也不敢松懈。
他们很怕自己暴露,最终竟躲到了天明关里,赶跑了之前一些零碎不成气候的匪群,自己组建了明义帮。
本只是想混口饭吃,后来又听闻长安很乱,三皇子、昭华公主接连去世,皇上也龙体堪忧,反倒是一个外来的什么睿亲王,莫名其妙便成了太子。
众人的怨愤情绪高涨,有人挑了个头,说二皇子是遭人陷害,他本该才是真正登基的人选,他们必须要为二皇子复仇,证明二皇子的清白。此外,二皇子实际上还有个隐而未宣的儿子,是他第一个通房丫头所生,如今也有十四五岁。
他们悄然拥戴此子为新主,明义帮便是要韬光养晦,积攒人数和钱财,为的就是将来入长安,把二皇子未尽之业完成——拥二皇子的独子为帝。
这想法极其隐秘,但显然每个知情人自己反而信心满满。
苏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突发奇想走了天明关,竟撞破这样一桩可笑又可怖的大事,最终他与人里应外合,将这明义帮给歼灭,还搜刮出二皇子当年囤积于此的各类黄金珍宝。
如此一来,苏斐算是平了反贼,功劳可不算小,但彼时皇上对皇后态度微妙,且民间传闻皇上已神志不清,故而如何奖励苏斐,实际上都是睿亲王说了算。
睿亲王与皇后肚子里的龙种显然是竞争关系,睿亲王怎么可能扶持代表皇后势力的苏家人?众人本以为此事会以苏斐小小升职,得到金银珠宝后草草收场,谁料睿亲王大笔一挥,说苏斐此乃赫赫之功,又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此前在边塞历练,年纪虽小,却颇有名望,可见是将才。而这次能临危不惧,出奇制胜,又可见其头脑伶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般不世之材,皇上是十分欣赏,故而让他率领一队亲兵入长安,入鹰卫所。
鹰卫所是冯乐安为副指挥使,而总指挥之位一直空悬,大事仍要睿亲王断绝,睿亲王此举,倒是有些要为鹰卫所挑选人才的意思。众人十分惊讶,因若睿亲王有意斩草除根,有更多办法,绝不必大张旗鼓地把苏斐邀请入长安再下手,毕竟他这一番渲染,众人都知苏斐文武双全。可若睿亲王要把鹰卫交给苏家人,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时间,猜测四起,流言蜚蜚,苏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悄然入京,更让人意外的是,每个人翘首以盼,看苏斐入京后究竟会被如何对待,而结果是,他和亲兵们,真的就只是寻常地在鹰卫所入职,办案,没有出任何幺蛾子。
很快,人们也就忘记了苏斐,因为两件更大的事发生了。
张小鲤离开苏州的那日,京城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前些日子皇后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婴。另一个日子嘛则很对照,是两日前,皇帝驾崩,太子正式登基。
生死更迭,总是无常。
林存善就这么当了皇帝,张小鲤盯着日头,有些恍惚,最后还是拱手说了句“恭喜你得偿所愿”。
*
张小鲤本想过南下,但因为汀州的消息,所以只能改为北上,相当于沿着另一条路前行,很可能终点还是长安。
不过张小鲤觉得也没什么问题,若能一路追溯浅墨的路径,多少或许可以得到线索。且她并不急于回长安,在汀州又继续一边寻找浅墨线索,一边办起了汀州的莲绽书院。
莫天觉的信每个月定期寄来两到三封,除了交代自己寻找蕊娘无果之外,也会同她说一些京城轶事,偶尔也会不着痕迹地提到林存善和池东清。
张小鲤倒不排斥,与之相反,她有那么一点在意林存善的身体。
毕竟林存善当时说,他只有一年好活。
于是张小鲤回信时,总忍不住问林存善身体如何,当然,得到的都是“安康”甚至“健朗”之类的词,以至于张小鲤终于后知后觉地确定,林存善又在胡说八道。
也亏得自己心善,居然还隐隐担心此事为真。
张小鲤在汀州待了两个多月,没有得到浅墨相关的信息,不过翻阅卷宗,却发现了半年前有几个人死在戒刀之下,而戒刀是流朱的武器,半年前,也差不多是浅墨抵达汀州后没多久。
张小鲤调查了一下那几个死去的人的消息,有些惊愕地发现,那几个死去的男子,竟都是鞑密人,在汀州做一些粗活,故而死了也没人在意。
鞑密人,很可能和林存善有关,而林存善的手下死得莫名其妙,显然会和阿姐脱不了干系,林存善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并未让莫天觉给自己带话。要么是林存善故意隐瞒,要么,是林存善也不知道这些事。
毕竟,他半年前就早已实际执政,日理万机,下面的人若自觉办事不利,故意欺瞒,也是很可能的。林存善就算再聪颖,再慧眼如炬,也不可能连这些细枝末节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张小鲤满腹疑问,又根据从那几个鞑密人那儿调查到的线索继续北上。
之后便是泸州。
张小鲤又待了两个月左右,所得讯息少之又少,不过莲绽书院倒是开得越发得心应手,最后到了郑州,这是离长安最近的一个州了。若在这里一无所获,便只能先回长安,再做打算。
她离开长安时是春末,在郑州时已又是隆冬腊月,天上已陆续开始飘雪,正似一年前她辛辛苦苦推着林存善进京的光景。
百姓们已开始准备年货,天寒地冻,人们却都喜气洋洋。
自林存善正式登基,已过去八九个月,林存善革故鼎新,在尽量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推了不少不会让百姓、大臣们反应太过激,却可以潜移默化的新政,因此前与鞑密纷争不断,所以总体还是以让百姓修生养息为主,只是在鞑密、女子两者问题上有所改变,也尽量让之前因战而不断趋于保守的民风逐步开放,不再似之前抑商。
这些都是莫天觉给张小鲤总结的,张小鲤自己兴致不是很大,但的确,至少肉眼可见,街上的流民变少了许多。
张小鲤本已做好了在郑州也没什么发现的准备,却不料在一个极其平平无奇的傍晚,张看见三个男人尾随一身形瘦削的女子入巷。
都不必多想也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她撇撇嘴跟了进去,正准备把那三个人胖揍一顿,却只看到三具倒地不起的尸体,和一个正把刀收回戒指的女子。
是流朱。
第221章 稻草
张小鲤愕然地与她对视,她也惊讶地和张小鲤对视了片刻,随即神色竟有一分警惕,张小鲤对着她的方向猛地掷出一枚飞刀,流朱大惊,往旁一躲,那飞刀却只是偏离流朱的方向,直直刺入了流朱身后一个并未死透,打算偷袭她的男人。
眼见着那男人死了,流朱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是误会了张小鲤,但她仍并未走近,只是迟疑地道:“大人……”
张小鲤察觉到流朱的所有情绪,但并未着急询问,而是说:“流朱姐姐,我阿姐呢?”
流朱却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道:“大人,蕊娘半年前就已经死在阡陌村了……你不知道?”
那个瞬间,张小鲤只感觉一股钻心的疼,她眨了眨眼,逼自己继续开口,轻声道:“你看到阿姐的尸首了?”
幸好——或许,此时此刻,甚至只能说幸好,流朱微怔,道:“没有。”
张小鲤竟觉得松了口气,道:“那你为何认定阿姐死了?”
流朱用一种荒谬的眼神看着张小鲤,似乎也感到一阵茫然,随即她困惑道:“所以,大人,这近一年来,你……你一直觉得蕊娘没有死?那,你先前去苏州,又去汀州和泸州,都是为了寻蕊娘?”
张小鲤愣了愣,说:“你一直知道我在何处?”
“你走到哪里,莲绽书院开到哪里,世人皆知。”流朱轻声道,“我便是知晓郑州要开设莲绽书院,猜到你可能来此,所以才想离开。”
“为何?”张小鲤不解,“你在躲我?你觉得我要害你?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其实不必问,哪怕是此刻,流朱也和张小鲤保持着距离。
流朱复杂地凝视着张小鲤,似想弄清张小鲤到底是真的疑惑,还是在演戏,半晌,她艰难地开口:“蕊娘已死,你却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在帮林存善东奔西走,开设莲绽书院。林存善舌灿莲花,奸诈至极,我以为你受他蛊惑……就像浅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