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鲤暗暗翻了个白眼,道:“你看我又是干什么?”
林存善说:“我观察你心情好不好啊。”
张小鲤一怔,倒也没什么开心不开心,只是她知晓,林存善这话确实发自真心。
无论如何,林存善对她一直颇为友好且上心,于情于理,她也是感激的。
张小鲤感动地重重拍了拍林存善的膝盖,说:“谢了,放心吧,我没什么不开心的。”
这一拍堪称豪情万丈,林存善哭笑不得,张小鲤已转头继续看那舞蹈了,林存善侧眸,看见莫天觉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再调转视线,池东清也仍看着这边,眉头紧锁,桌上的饭菜只象征性地碰过两下。
张小鲤啊张小鲤……你这家伙……
林存善叹了口气,摇摇头,看那舞蹈去了。
*
由于要等到子时,一直在迎春殿内未免无聊,而且地龙太旺,烧得人熏熏欲睡,皇上便大手一挥,说大家可以自行走动,待到子时前一刻回来即可。
不过考虑到时间太晚,自是不可走动范围太广,而且外边天气寒冷,所以只限在在这迎春殿附近,迎春殿除了这个主殿之外,另有三个附殿和一所花园。
不过这冬末春初时节,花园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看,虽然灯笼点了一路,但花草都未开放,只能是略略走动。
张小鲤方才又是唇枪舌战,又是大吃一顿,确实有点打瞌睡,便起身往外走,众人带来的侍从也都从旁边的偏殿里走了出来,其中就有单谷雨。
因是女子,她带着面纱,但也丝毫无法遮掩她那极为美丽的容貌,张小鲤道:“单姐姐,辛苦你了,早知侍从不能入殿,要在偏殿等着,我就不带你进来了,多辛苦。”
“我也想来皇宫看看。”单谷雨摇摇头,“何况,偏殿也给了食物,味道不错。”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上游廊,张小鲤趁机道:“单姐姐,你此前……没有来过皇宫吗?”
她始终记挂着单谷雨说自己同太子见过两次的事,这次带单谷雨入宫,也是想趁机问问,单谷雨究竟是什么身份。
单谷雨很快反应过来,摇头:“我不曾入宫,与太子殿下见面,是在外头,而且,也不曾交谈,他可能都没看清我的脸。”
张小鲤更加疑惑,单谷雨有些迟疑,似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张小鲤更多。
此时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张小鲤猛地一转头,池东清顿时顿住,隔着几步路的距离,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说:“干什么?”
池东清盯着张小鲤,又看了一眼张小鲤身边的单谷雨。
张小鲤说:“单姐姐,你四处走走吧,这位大人想必有话想单独同我说。”
单谷雨见张小鲤神色,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颔首离去。
等单谷雨走远,池东清迫不及待地说:“你根本不姓张,而是姓池,对不对?”
张小鲤不语,池东清神色有几分痛苦:“你是我的二姐……池梦鲤,对不对?”
张小鲤仍是不说话,神色淡漠地看着池东清,池东清有些茫然地说:“你说你和阿姐被爹娘卖给了人贩子,可是真的?不,这不可能,爹娘说,是为你们找了一户好人家……”
“好人家?”张小鲤扯了扯嘴角,“那后来你见过我们吗?”
池东清摇了摇头,说:“大姐回来过一趟,带了些银钱,但不知为何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我第一次看大姐发那么大的火,被吓着了,没有听清他们在吵什么。之后大姐便再也不曾回来……至于你,从未。”
张小鲤一愣,喃喃道:“原来阿姐回去过……她定是找我的,见我不在,所以才和他们吵架……”
想到阿姐最后对自己说,她一定会拿钱回去照顾自己,原来阿姐真的不曾食言,她那时候应当也才在董家落脚不久,要带着钱回娘家,想必费了许多口舌与功夫。
可惜……
池东清听张小鲤这样说,有些激动,向前一步:“你真是我的二姐……”
张小鲤猛地退后一步,和池东清保持距离,冷笑道:“你可是状元郎,是人中龙凤。没想过你的两个姐姐为什么不见了吗?为什么阿姐要和爹娘大吵一架?”
池东清有些艰难地说:“爹娘,真的将你们卖给了人牙子?二姐,我——”
“——欺君之罪,我怎敢犯?”张小鲤打断他,“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但你别一口一个二姐,自知道你爹娘将我和阿姐卖掉,只为了给你们换取粮食、供你念书那一刻开始,我便发誓,和池家再无关系。”
池东清摇头:“可是血浓于水,当年爹娘定然也是逼不得已……”
“你再说一句,我这拳头就砸你脸上了。”张小鲤握拳,眯眼,“别逼我在此再揍你一顿。”
池东清痛苦地说:“你和大姐真的走散了吗?那后来呢?你为何方才说阿姐红颜薄命?”
“后来我不是说了么,我被师父捡走,学了武艺。但阿姐,被卖给了柳县一个豪绅做妾。”张小鲤突然露出一个有些嘲弄的笑,猛地上前一步,微微仰头看着池东清,一字一句道,“那个豪绅,姓董。”
第57章 念双
池东清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靠在身后游廊柱上,几乎要摔倒,他道:“这不可能,阿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绝不会杀害任何一个人……”
张小鲤不屑地道:“毒/妇/淫/妇也是你说,最好的女子,也是你说,总之好与坏,全是你们评判。”
池东清抬眼,眼里竟蓄了泪,他颤声道:“所以你打我根本不是因为昨日之事,是因为你听到我与邵大人的对话——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凭什么告诉你?!”张小鲤厉声道,“因为这是你的姐姐,你便知道你可能想错了,但若这是别人的姐姐呢?你听了那些如同话本一般离奇古怪的故事,就迫不及待地盖棺定论,摆弄口舌是非。你愿意相信她是无辜的,只是因为她曾经对你好……同你这般自私自利、自我为中心之人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池东清摇了摇头,却不知如何反驳,他垂眸,眼泪滚落,浑身微微发抖,旋即突然想到什么:“你今年……是不是回过三留村?我夺魁还乡后,见家中不少家具被毁,爹娘同我说是有边匪经过,我请县令替我抓捕,他却说整个泾县都已数年不见边匪……爹娘支支吾吾……是你,对不对?”
张小鲤笑了:“不愧是状元郎,脑子倒也的确好用。没错,是我。”
这是在张小鲤遇到林存善之前的事,她同师父行侠仗义,救下一个被人牙子拐带的女子,也因此想起小时候的事,意识到阿姐当年的行为可能是在救自己,于是匆忙回到三留村,想要问一问,阿姐是否同爹娘还有联系,如果有,她要寻回阿姐。
然而她回去时候,泾县已经大变样了。
因鞑密后来已越发无力和闵国抗争,战乱多发在扈州、烽州,故而衡州终于得以安定,三留村这些年收成不错,家家户户的房子都盖了起来,村中不少人姓池,她也不记得爹娘姓名——毕竟小时候也只喊“爹”和“娘”。
一阵爆竹声响起,张小鲤好奇地随着人群看过去,看到了报喜的衙役,看到了站在一座尚算不错的砖屋门口,年迈了许多,但却喜笑颜开,又有几分紧张的爹娘,那衙役敲着锣,像是在制造惊喜一般,连声喊着:“中了……高中了!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乃是榜首——一甲榜首,状元郎,池东清!”
周围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娘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和爹两人抱在一起,仿佛苦尽甘来,随即又有人放了爆竹。
“噼里啪啦!”
“恭喜老池!”
“恭喜,恭喜啊——”
“你们家东清打小就聪明,天啊,状元郎,状元郎啊——”
所有沸腾的声音一股脑地涌来,又很快淹没在更响亮的爆竹声里,唢呐大响,锣鼓喧天,欢庆鼓舞……
红色,全是红色,无边的红色……
只有张小鲤一个人格格不入,站在那群人外边。
等夜幕降临,人群散去,约好明日开始摆流水宴,直到池东清荣归故里。
张小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所陌生的房子——那本应该也是她的家。
而他们看到她,只看到一个同样陌生、穿着潦草、带着一柄长剑面无表情的女子,他们吓了一跳,举起板凳防卫,又问她是谁,想来做什么。
张小鲤没有说话,中年男子又颤声道:“你可知我们是新科状元池东清的父母,若你敢做什么,朝廷绝不会放过你。”
张小鲤笑了,然后说:“我问你们,阿姐去哪里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他们便愣住了,随即很快地意识到她的身份,两人都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接着有些颤抖地问,小鲤,你不是被老虎吃了么?
张小鲤只是重复地说:“阿姐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