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存善怔怔地看着张小鲤,半晌,颇为感慨地点头:“小鲤,这是第一次,我不得不承认,你判案判的比我好……不过,你是赢在对你阿姐的信任。”
张小鲤不悦道:“你少阴阳怪气,若你觉得有别的答案,你也可以说出来啊。”
“不,我这绝非阴阳怪气。”林存善难得认真地说,“我正是越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真相,所以才佩服你,因为我只能想到,南儿应当是为福喜购买半时散,最后被福喜诱哄,一时糊涂给董家下了毒,但这其中错漏,的确无法解释。”
张小鲤抿了抿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一点高兴,林存善认同自己的想法,那么她也多了一点信心,证明阿姐的确不是故意毒杀董家人,但她又有些茫然……
张小鲤喃喃道:“如此说来,难道胡珏,真的只是失手误判了?”
毕竟,从胡珏的视角来看这几份供词,南儿是主犯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也不可能闲到还去查福喜私下会接除鼠的活计,然后还得联想……
林存善叹了口气,张小鲤突然发现莫天觉很久没说话,她疑惑地转头,发现莫天觉脸色苍白,似在出神,张小鲤疑惑道:“莫大人?莫天觉!”
莫天觉回神,道:“啊。”
张小鲤奇怪道:“你怎么了?突然发什么呆?”
“只是听到你说……你阿姐可能以为那是蒙汗药。”莫天觉喃喃道,“以一种药,代替另一种药……”
张小鲤一怔,意识到莫天觉联想到了什么,说:“你是联想到了‘归魂’么?”
林存善也道:“莫大人这么紧张空棺案,也是联想到了‘归魂’后所谓的复活,是么?毕竟,都是在棺材中发生了奇怪之事。”
莫天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我的猜测,其他的,还是等单姑娘和王爷回来再说吧。”
林存善建议道:“莫大人如此在意归魂之事,不妨再同昭华公主细聊?”
莫天觉叹了口气:“我本也有此意,但昭华公主似乎与后宫一位叫安珀的舞姬起了冲突,险些将人杀死,圣上大怒,将昭华公主关了禁闭。”
原来是因为这个!
张小鲤一惊,简直无语,林存善也有些讶然:“皇上向来极为宠爱昭华公主,这次……竟为一个舞女要关昭华公主禁闭?”
“其中细节,我也不清楚。”莫天觉摇摇头,按了按太阳穴,在一旁坐下,神思有些恍惚。
此时浅墨在外轻轻喊了一声:“林大人,钱叔找您。”
林存善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说了声“我去去就回”便离开了。
莫天觉和张小鲤一时都没说话,莫天觉半晌才道:“张小鲤,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倒是问在关键点上了。
如今看来,胡珏大概率是错判,张小鲤想象中的那些背后的风云诡谲、勾心斗角根本就不存在——背后牵扯,还远不如杨彦案呢。
张小鲤怔怔地抬眼,莫天觉看着她,说:“你入惊鹊门,本就是为了调查你阿姐的事。你阿姐的事,如今在我看来,已水落石出,胡大人应当是误判无疑。至于你阿姐……可能不是主谋,但也的确是从犯,要完全平反,几乎不可能。”
张小鲤捏着被子,重新垂下头,没有说话。
莫天觉说:“当然,你若觉得还有隐情,想继续调查,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打算先让邵大人和柳县郑知县商量,把福喜除鼠之事说出,至少可以先把你阿姐的铜像给毁了,不必让她日夜备受折磨。”
张小鲤的眼睛有些发红,她越听越迷茫,只觉得自己像是汪洋中的小舟,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至于你……想不想留在惊鹊门,看你自己。”莫天觉顿了一下,轻声说,“其实,我希望你留下来。”
张小鲤一怔,抬眼看着莫天觉。
莫天觉凝视着张小鲤,认真地说:“你是惊鹊门的第一个女官,你在皇上面前发誓此生不嫁,你胸怀炙火……这团火能在惊鹊门烧着,是我莫天觉的荣幸。有你为先例,惊鹊门往后可以以为你配下属为由,再招新的女官。你若再立功,也可向皇上申请开设女子学堂……你可以做很多事,绝非池中鲤。尽管,我也知道,你的性格不适合在官场中沉浮,受五十个板子的事,你只会多做不会少做。”
张小鲤的手背上突然有一点湿意,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莫天觉见她这样,在她抬手擦泪之前递出一张帕子。
张小鲤一愣,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莫天觉看着,笑了:“上回你哭,我便想递帕子,可惜慢一步,这次倒是赶上了。小鲤,于公,我是惊鹊门少卿,希望留下你这个人才;于私……我将你当做朋友,也希望你留下来,不必被辱没。”
“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张小鲤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但是,莫大人,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样的话,虽然我之前的确有点讨厌你,但我知道我始终都要谢谢你——如果不是最初你愿意点头,之后的一切都不可能会发生。”
“我也要谢谢你。”莫天觉怅然地说,“其实不止池东清,很多事,我也从来不曾想过,听你说了之后,才醍醐灌顶,倍感羞愧。尤其是迎春殿上,当你说出你愿终生不嫁时,我真的……”
莫天觉突然笑了笑:“很佩服你。”
张小鲤疑惑:“这有什么好佩服的,那么多尼姑、道姑不也不嫁人么。”
莫天觉又笑了:“嗯,你从不觉得自己特别,只把自己当做最普通的一个人,你所有的想法,都像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张小鲤莫名其妙地说:“我又不是麦子,怎么从土里长啊?”
莫天觉笑着摇头:“你当我没说吧。总之,我希望你留下来,留在长安,留在惊鹊门。我如今也能看得出来,你和知白并非连理,至少,目前不是。”
张小鲤讪讪道:“你们怎么都能看出来啊?这可不是我和林存善要故意撒谎,是那时候——”
“——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猜测。”莫天觉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是我自作聪明,反而……罢了,我方才是想说,如果你同知白有了情愫,你想嫁与他,自也可以离开惊鹊门。总之,一切决定,在你自己,我说这些并非强求,只是不希望将来自己后悔不曾挽留。”
张小鲤听着好笑,说:“大人放心,我不可能因为想嫁给林存善而离开惊鹊门,也不会因为大人的挽留而留下来,虽然,我很感激你说这些。”
她说得一如既往直白,莫天觉并不意外,张小鲤说:“现在,我还不知道,我再好好想想吧。”
“嗯。”莫天觉点头,“你如果想好了,随时告诉我。我先回惊鹊门,办案要紧。”
张小鲤也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举起手帕:“这帕子……呃,全是鼻涕眼泪,我之后洗了再给你吧。”
莫天觉摇头道:“不必了,你不嫌弃就自己留着吧,也别总用衣袖擦汗擦泪了。”
张小鲤“哦”了一声,心道莫天觉估计也不想要她擦过鼻涕的帕子,哪怕洗过也到底有些膈应,很能理解。
第75章 猜测
莫天觉转身打开门,微微一怔,张小鲤侧头一看,也有点无语——
林存善就站在门口,也不晓得听了多久,表情有些莫测。
林存善丝毫没有被撞见的尴尬,微微一笑:“雅正回去路上小心,空棺案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也可找我。”
莫天觉点点头,大步离开,林存善目送他离开,又转头看向张小鲤,却不进来,而是遥遥地瞥了一眼张小鲤手里的帕子,似笑非笑地把门一关,转身走了。
张小鲤:“林存善?林存善!”
张小鲤一头雾水,茫然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门又开了,是林存善去而复返,若有所思地在张小鲤床边坐下。
张小鲤更加困惑了,说:“你刚刚干嘛去了?”
林存善很自然地回答:“嗯?去见钱叔啊,你不是听到了吗。”
“可你开始不是……”张小鲤一顿,恍然大悟,“所以你开始出去之后,根本没有走,一直站在门口?!等莫大人走了你才去见钱叔……”
林存善厚脸皮地说:“是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张小鲤简直想给他两拳,“你这人也忒无聊了!我和莫天觉能说什么不能听的话吗?你直接坐在里头听又不会怎样。”
林存善扯了扯嘴角:“我坐在里边,莫大人恐怕就不会情真意切说那么多了。再说了,那时我看他满脸欲言又止,就知他想单独和你聊——我这叫,知情识趣,温柔解意。”
温柔解意都来了!
张小鲤翻了个白眼,林存善说:“所以,你究竟怎么打算?是走,还是留?”
张小鲤仍是迷茫,突然道:“你觉得呢?我应该走,还是留?”
林存善轻轻敲着自己的腿,目光投向窗户的缝隙,从中看见小院中逐渐萌芽的花草,一边随意地说:“你自己也说了,你不会听别人的意见,为何还问?我才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