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过茶水再用过午膳,来的人已经不多了,赵佑宜扶着柱子看着满天飞雪,目光似明似灭。
马蹄声再次响彻耳畔。
赵佑宜的目光不由得望向府门外,不知是谁如此急切地在京中疾驰?
将军府的大门丧幡在风雪中飘摇,一人孤身骑马而来,雪白大氅与雪天融为一体,墨色骏马高鸣,少年翻身下马奔来。
他高束的墨发因长途跋涉染上白雪,雪化了,鬓角湿透,步履之间英姿飒爽,少年面容俊朗,犹如高悬之月,剑眉星目,飞眉入鬓,好似天神降临。
神京常年冰雪难融,日头更是少见,可在楚禅隐犹如神兵天降之日,神京的天也有了一瞬晴。
赵佑宜目光落在他焦急的神色上,不知是阿兄的好友还是军中之人,不过看这装扮,前者可能性更大。
少年踏入将军府,步伐焦急,直奔她而来,却在三步之外停下,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看过一眼却移开了目光。
赵佑宜不明所以,直起身想行礼询问。
少年开口了,声音清越动听,直击心灵,“赵表妹,我是楚怀琮,你阿兄挚友。”
楚禅隐,字怀琮,年十八,先楚王嫡次子,自幼随父抵御梁国镇守国门,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十五岁父兄接连身亡,因军功承袭王位,人称小楚王。
楚禅隐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一副极好的容貌,霞姿月韵,阳煦山立,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心向往之。
赵佑宜幼时见过他几面,只不过时隔多年,早已印象模糊,她想起阿兄信中所言,福身行礼,思索之间决定将王爷换为更显亲近的表哥,“见过琮表哥。”
楚禅隐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再看这赵表妹眼圈通红,病弱西子的模样,连声音都不自觉轻了几分,“表妹不必多礼,我与念陵兄情同手足,你日后便是我的亲妹妹,我收到念陵兄的信便日夜兼程而来,只是……”
他的未尽之言,赵佑宜自然懂得,只是弗州距神京太远,哪怕马不停蹄也要四五天的路程,阿兄怕是在遇袭的头一日便去信楚禅隐,信到楚禅隐手里怕是也需要一两日。
赵佑宜忍着眼泪再行一礼,“谢过琮表哥。”
“不必,我先进去给念陵兄上香,你……”楚禅隐话未说完,赵佑宜便立刻道:“我去给琮表兄拿些膳食。”
一路上未敢停歇,生怕挚友幼妹被人欺凌,他也好几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一路上都是啃干粮。
楚禅隐走进灵堂,见停放于堂中的棺椁时忍不住将手放上去,“念陵兄,我来了,你的妹妹我会庇护,你的仇我也会报,安心去罢。”
他取来一炷香点上,于礼法他不必跪,但这是他相交数载的挚友,他跪于堂中给赵佑黎上一炷清香,心中悲叹,为国为君征战数载,最后却死于君王之手,不知赵佑黎是否后悔?
不知过来多久,楚禅隐跪在软垫上规划着该如何将赵佑宜带出神京,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勉强还能用圣祖爷祭日将近来搪塞,毕竟他手握兵权,皇帝至少明面上还不想与弗州开战。
“琮表兄,请移步正厅用饭。”赵佑宜走过来轻声道,见他跪于堂中大惊失色,“王爷!兄长受不起您这一礼!”
楚禅隐止住了她想扶起他的手,“赵表妹,我是以晋国百姓的身份跪大将军,如何受不起?念陵兄为国征战沙场多年,如今却被皇帝毒害,不止我要跪,迟早有一天我要皇帝也在念陵兄墓前下跪赎罪。”
他起身再对着棺椁行一礼,“念陵兄,我楚禅隐在此起誓,日后必佑赵表妹一生安乐,为你洗清冤屈。”
一天下来听多了浮于表面的安慰之语,蓦地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不管真假,赵佑宜内心难免有一丝动容。
“谢过表兄。”赵佑宜垂眸忍泪,楚禅隐轻叹一声,不知如何安慰。
赵佑宜赶忙调整好情绪带楚禅隐去正厅用膳,毕竟男女有别,两人不好同席,但将军府只有赵佑宜一个主人家,也不好让楚禅隐一个人用膳。
楚禅隐看出她的犹豫,“表妹不必在意,你日后便是我的亲妹妹,坐罢。”
赵佑宜也没心思去推拒,毕竟人家千里迢迢赶来,同桌吃个饭而已,更何况还有侍女在旁伺候。
桌上大多都是些清淡的菜肴,考虑到楚禅隐舟车劳顿吃不下太油腻的,甚至还叫小厨房煲了小米粥。
赵佑宜不久前才用过膳,只陪着草草用了几筷子,余光不停观察着这位表兄。
她虽然知道赵佑黎所托之人信得过,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知楚王又是为何而来?
楚禅隐自幼学习诗书礼仪,哪怕是饿久了,用膳的样子也是慢条斯理,赏心悦目,见赵佑宜只用了一点便停了筷子,以为她是因为兄长离世太过伤心食欲不振,忍不住安慰道:“赵表妹,念陵兄虽然去了,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生活,不然哪有力气为他报仇呢?”
闻言赵佑宜便知道他误会了,“表兄误会了,只是不久前我已用过午膳,现在虽然有些饿了,但也用不下那么多。”
楚禅隐不说话了,只以为她故作坚强,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与憔悴的面容,再忆起三人幼时情谊,心中下定决心不会让赵佑宜受到任何人的欺负,他的表妹如此病弱可怜,而他能做的只有庇佑她一生。
“我已让府中管家打扫了厢房,还请表兄不要嫌弃。”楚禅隐此番入京必然不能去楚王府,藩王无诏入京与谋反无异,虽然他们都想谋反,但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这些麻烦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吧。
楚禅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叨扰表妹了。”
此事只要府中人不传出去便无人知晓,而且事急从权,他要是出去住客栈被人发现便麻烦了。
“表兄可是一人前来?”赵佑宜想起他满身风雪的样子,只觉阿兄与楚王果真情谊深厚。
虽然是悄悄入京,但楚禅隐也不会傻到一人孤身而来,“有三百骑兵落后我一日行程,十二护卫随行,如今已潜入神京,表妹放心。”
等楚禅隐用完膳,赵佑宜让人把饭菜撤了下去,偏过头对他道:“不知表兄一路可否听到了流言?”
“是指念陵兄被冤枉谋反一事?这事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不过是皇帝卸磨杀驴罢了。”楚禅隐见她蹙起眉头,内心忍不住叹息。
赵佑宜低头看着自己的绣帕,上面绣的竹子栩栩如生,“不止,宣判阿兄谋逆的圣旨下来之后,皇帝让太监传话要纳我入宫,在接到阿兄身亡消息之前,太后娘娘传我进宫,要我代替公主和亲南蛮。”
楚禅隐忍不住想将茶杯捏碎,“他们怎么敢!念陵兄新丧,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强娶,太后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将士们上阵杀敌难不成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和亲的!”
“表兄莫气,我已散播流言出去拖延时间,想必太后的想法不会成功,只是皇帝那里……”赵佑宜也忍不住忧虑起来,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楚禅隐垂眸思索片刻,“表妹,我有一计,请表妹听我一言。”
“表兄请讲。”赵佑宜回过神来,目光殷切地望向他。
楚禅隐看着她的眼睛,她的杏眼水汪汪,明显是白日哭了许久,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她一个孤女,不管是出于幼时情谊还是赵佑黎的嘱托,他都应该怜惜她、庇佑她,为她遮风挡雨。
思及此,他直视她郑重其事开口道:“你我定亲,我带你离开神京。”
第4章 遗恨
赵佑宜愣住了,不由得怀疑起楚禅隐的真正目的,为何千里迢迢赶来?为何会提出定亲?
“王爷说什么呢。”赵佑宜扯出个得体的笑容,不明所以地去打量眼前人。
楚禅隐为自己提出的想法而羞赧,垂眸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自然没有注意到她异样的眼神,解释道:“我有一份圣祖爷的赐婚遗诏,是当年我兄长用军功换来的,本是想求娶你的堂姐的,上面并未写明身份,只写了楚王之子与赵氏女。”
经他提醒赵佑宜才想起来两家曾经也是差点有过姻亲关系的,只不过她堂姐早亡,这份情意便不了了之了,后来楚王嫡长子娶了孙氏女,楚王嫡长子战死后孙氏女殉情。
“原来如此,不知是否行得通?”赵佑宜不由想起皇帝那好色的嘴脸,或许他强娶她不止是贪图美色,让她嫁给杀兄仇人,何尝不是一种折辱?
楚禅隐思及此忍不住蹙起眉头,皇帝又不是傻子,该如何全身而退呢?
“我有一计,不知行不行得通,”赵佑宜想到自己用流言拖住了皇帝和太后想要她出嫁,这次为何不利用流言散播两人早有婚约的消息?强纳未来侄媳,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这个脸认下。
赵佑宜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楚禅隐闻言思索片刻觉得可行,忍不住赞道:“早年听念陵兄夸你才思敏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