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这样——
官岙回头看了一眼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更被那一片火红的绸缎映衬得格外辉煌的洛阳城楼,照官迟英打探的消息来看,梁士德早就已经决定在今天之后毁了这个地方。
也就是说,今日他事成,而他们,也没有以后了。
官岙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即便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走着,阳光照得周围的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可他的双眸里却没有一丝的光亮,只有一点阳光都照不进的凝重与深邃。
终于,金车行驶到了那祭坛前,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立刻按照文武两班分列在了祭坛下方的空地上,因为是最早上贺表,也是梁士德最看重的,洛阳城中的名门望族,官岙带着官迟英站在了文臣队伍的最前列,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其他几家的官员,这些人在出城之后也都焦急的巡梭着周围,眼看已经快要到吉时了,仍然不见官家所许诺的,宇文晔会率军赶到,连宇文呈的身影都不见。
其中一个忍不住悄悄凑到官岙的身边:“知焉,这是怎么回事?”
“……”
“你们,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听到这话,官迟英也急了,慌忙道:“我没有。我回来之前,的的确确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另外几个上了贺表,此刻也悔恨不已的官员都纷纷低声说道:“我们可是因为你们家许诺了,才会跟着你们一道上贺表,若非如此,谁会做这样的事?简直是给家族蒙羞!”
“不错,今日若真事不成,全都是你们害的!”
“知焉,你是官家的家主,也是这一次领头的人,总要有个态度吧!”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激愤,甚至有些顾不上遮掩,连周围那些列队站立的侍卫们都渐渐发现了这边的不对,纷纷侧目来看,但因为离得有些远,倒也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只有人大声呵斥了一句:“不要说话!”
众人看着那些侍卫手里雪亮的刀剑,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官岙反倒安静得一言不发。
官迟英知道,自己这位兄长一直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不仅是因为他继承了官位,也是因为他的心性格外的坚定不屈,所以当初梁士德攻陷洛阳,杀得日月无光,他也毫不畏惧,更不肯屈膝投降。这一次,是因为自己带回了官云暮的玉牌,和秦王妃的承诺,他才勉强相信了自己。
对他而言,投降梁士德,为他上贺表,这是身为文官的奇耻大辱,他才应该是现在最后悔的那个。
怎么反倒一点响动都没有?
官迟英满头冷汗,可看着官岙一脸苍白,不仅没有血色,仿佛整个人连温度都没有了,他越发感到了不安,趁着没人注意小心的说道:“兄长,你——”
官岙淡淡道:“不用说了。”
“……?”
官迟英诧异的看着他,只见官岙冷静的站在那里,两手交握着,他的右手沿着自己的左手虎口慢慢的往上,抚上了自己的手臂,官迟英这才发现,虽然衣袍宽大,但他的手臂显得比往常粗壮了许多,尤其在被他自己的右手捏紧的时候,不像是捏着自己的手臂,倒像是捏着一把……利刃。
官迟英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蓦地瞪大了双眼:“兄长!?”
官岙冷冷道:“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
“不论你带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不论今天宇文晔能不能来,若事不能成,只有用我的血,来洗清这耻辱!”
“……!”
这一刻,官迟英的呼吸都窒住了。
而就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话语去阻止官岙,又或者——他知晓这件事走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能阻止官岙,这个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鼓乐。
众人全都抬起头来,只见梁士德慢慢从金车上走了下来,脚下一条笔直的甬道穿过文武官员的两边列阵,直通向了那座三层的祭坛,每一层祭坛四周都有十几个卫兵列队守卫,刁斗森严,秩序井然。
此刻,祭坛的最上方青铜鼎炉里已经燃烧起了火焰,祭台上也摆放了三尊清酒,
梁士德看到这一幕,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一步的踩着铺在地上的厚厚的软毯,朝着祭坛走去。
顷刻间,他已经走到了这些文武大臣的最前列,也就是离官岙他们最近的地方。
再进一步,就要登上祭坛了。
同时,官岙的右手已经悄悄的伸进了左手的衣袖里,他的手臂上绑缚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一整个早上都在他的袖中蠢蠢欲动,仿佛欲饮鲜血。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一刻——
眼看着官岙就要拔刀出鞘的一瞬间,梁士德突然站住了脚步,正停在他的面前,说道:“牺牲,准备好了吗?”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一愣,也才发现,那祭坛最上方的祭台上,只有三尊清酒,却并不见牺牲。
可魏玉却立刻上前来,谄媚的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说完,他有意无意的往官迟英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刻,官迟英的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点不安,可这一点不安甚至还来不及形成一个念头,就听见梁士德道:“那就献上吧!”
话音刚落,四周的侍卫突然一拥而上,将官岙和官迟英两个人抓了起来!
他们两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倒在地,而跟他们站在一起的其他几个官员,也都被刷刷出鞘的刀剑架住了脖子,一个都不敢动弹!
第1167章 有内应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
阳光照在洛水河面,水声潺潺,波光粼粼,原本是一派静美景象,但在这个时候,每一点水声,每一点光亮,都加剧了宇文呈心中的不满和怨怼。
他的脸上仍旧堆满了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眼眸深处的怨毒,却被阳光映照得一览无遗。
“皇兄,”
他又开口,有些不耐烦,却仍旧口气挑衅:“看来,皇兄是真的不拿我当兄弟了,明明有功劳,也不肯分我一份。”
“……”
听到他的称呼从“二哥”变成“皇兄”,宇文晔不见喜怒,但眼神却更冷了几分。
宇文呈又道:“看来,是你要跟我僵持到太阳落山了。”
宇文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候,已经卯时三刻,太阳升了起来,虽然还没有散发出所有的热度,可等候在这里的两万多人马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连身边商如意的喘息声都加重了。
别人未必清楚,可商如意比任何人都明白,时间快到了。
祭祀天地是有一定的时辰的,之前他们冒着夜色赶路就是为了赶在梁士德登坛祭祀之前赶到洛阳,可现在被宇文呈拦路,只怕是不能了。
但如果他打定主意拦路不走,那他们不仅在今天错失收复洛阳的最佳时机,甚至可能,整个洛阳城都会——
宇文晔突然道:“我不是不能告诉你。”
“……!?”
一听到这话,宇文呈立刻惊喜的睁大了双眼,急切的呼吸声沉重得甚至压过了身后潺潺的水声。他抖动缰绳策马朝前走了几步,直直的盯着宇文晔:“那是——”
宇文晔又道:“可是,我就算告诉了你,你也未必能成。”
宇文呈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对着他嘿嘿笑道:“二哥,咱们亲兄弟不说两家话。你告诉了我,若事能成,这功劳算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看着他贪婪的目光,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宇文晔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可以。”
说完,他不等两眼放光的宇文呈再度发问,平静而笃定的说道:“我在洛阳城内,有内应。”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转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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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按倒在地的时候,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官岙甚至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两只手就被扣在了地上。
他大惊:“你——夏王,你这是做什么?”
就在他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几个侍卫一把撩起他的衣袖,赫然见到一把短刀被他绑缚在手臂上,此刻已经出鞘半分,寒光刺目。
这一刻,官岙的心都沉了下去,而抓住他的侍卫们立刻如获至宝的大喊了起来——
“果然,他身上果然带着凶器!”
“他是要刺杀夏王!”
“大家小心!”
一阵乱嚷的声音中,被按在地上的官迟英看着所有人一拥而上将官岙团团围住,此刻他也完全明白过来,而官岙更是两眼通红,喉咙里发出一声悲凄又绝望的低吼,再想要奋力挣扎,可他毕竟只是个读书人,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被一大群五大三粗的侍卫压倒,哪里有他挣脱的余地。
那些人三两下就重新将他按回到地上,同时解走了他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