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看向她。
而商如意又看着沈无峥,道:“哥,你应该还有话没说完吧。”
对上她的目光,沈无峥的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点点头,然后抬头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萧元邃之死可能引起十二卫大乱,进而导致内乱,这件事连我都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
“难道,他身为九五至尊,会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一听这话,众人心中又是一惊。
薛临这才有些恍然大悟过来:“是啊,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萧元邃的存在对这些人的意义,杀这一个人,就算震慑了秦王殿下,可引起那么大的动乱,哪怕能够控制,这笔买卖也不划算的。”
“所以,”
沈无峥道:“皇帝不会杀萧元邃。”
申屠泰立刻道:“那他这一回的旨意是——”
沈无峥目光灼灼的盯着宇文晔:“就是为了逼秦王殿下就范,他要你乖乖去洛阳,并且放弃上党、蒲坂两地。”
“……”
“说到底,就是一种威压。”
“……”
“但我敢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皇帝不会轻易杀萧元邃的。”
“……”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其实,今天在进宫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尤其在宫中等候了那么久,宇文渊始终不肯见他们,连商如意的面子都不给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是身为皇帝的宇文渊在给他施压。
而听到沈无峥的话,申屠泰不满了:“扯了半天,我们还是得去洛阳!”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说什么,倒是宇文晔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说道:“但如果,我就是不肯去洛阳呢?”
“……!”
听到这话,申屠泰等人立刻睁大了双眼,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沈无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说道:“秦王殿下,萧元邃已经是皇帝能对你动的,最后一颗棋了。”
“……”
“只要过了这一关,你不但不用去洛阳,甚至——”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我得保住萧元邃。”
“是。”
“但父皇现在不肯见我,我除了就范乖乖去洛阳之外,还有什么手段能保得住他?”
沈无峥道:“谁要杀,谁就能保。”
宇文晔的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太子?还是齐王?”
沈无峥道:“目前为止,太子和齐王还是一体的。而且,很多事情,齐王也需要由太子出面来做。”
“……”
“而他们那边,有人眼馋十二卫的兵马,可不止一天两天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之前,宇文晔就是靠申屠泰手下的五千兵马引出了千牛卫和骁卫军的混战,由此让宇文渊被迫留下了申屠泰,而经此一役,不论是千牛卫还是骁卫军都伤了些元气,哪怕现在商寿非已经放出来了,可两边都没讨到好处。
对他们而言,再对十二卫伸手的确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但,东西若落到手上,也没有不接的道理。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殿下,此计可行!”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她这话,而是拧着眉头沉思了许久,久到大殿上的人渐渐感觉到不安起来,沈无峥也忍不住蹙起眉头,沉声道:“殿下莫非怀疑我的判断?”
宇文晔轻轻的摇头:“不,我并没有怀疑你。”
“那——”
“我只是在想,既然萧元邃已经是父皇的最后一颗棋子,那这也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步棋。在这步棋里,我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人。”
“当然。”
“比如说,萧元邃。”
第1252章 柱国之相
几天后,又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天气。
厚重的阴云覆在天顶,虽然遮蔽住了炎炎烈日,却也遮挡了所有的风,整个长安仿佛被笼罩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干燥闷热的天气令所有人都躁郁难安。
唯一云淡风轻的,反倒是萧元邃。
此刻,他双手被缚,正被几个侍卫重押,一步一步走向两仪殿。
比起刚被俘的时候,他消瘦了不少,这倒不是受刑,或者被凌虐的结果——相反,被关在大理寺最深处,由皇帝亲自交代的牢房中,他的吃穿用度并不逊于当初在王岗寨,在洛阳的时候,看守他的侍卫虽然不甚和善,也没有一个为难他的,细想起来,这竟是他这些年来过的少有的“平静”的生活。
可心中的压抑,却难言说。
被关押的这数月,他几乎没见过太阳,今天难得走出来,却又是个阴沉的天气,萧元邃抬起头看向天穹,有些凌乱的额发缠绕在眉宇间,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蒙。
“快走!”
身后的侍卫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两步,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来到了两仪殿前。
押送他的人跟站在大殿门口的太监说了两句,那太监进去传话,不一会儿便出来,对萧元邃说了一句“老实点”,便带着他往里走去。
大殿内门窗紧闭,比外面更热。
萧元邃走进去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如同进入了一个蒸笼,滚滚热浪袭来,汗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沿着额前的散发不断的汇聚滴落,几乎每往前走一步就会滴落一滴汗水在他的脚下,等走到大殿内侧,他已经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更重要的是,在这门窗紧闭的大殿内,他闻到了很多人的味道。
可这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人而已。
终于,他走到了宇文渊的面前。
“还不快拜见陛下!”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萧元邃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人按着肩膀,跪拜下去。
散乱的长发间,他有些迷茫的眼神更加恍惚了几分,但还是恭顺的低声道:“罪人萧元邃,拜见大盛皇帝陛下。”
没有人应他,可头顶上却传来了一阵很轻微的风。
是有人挥手示意。
立刻有人走上前来,松开了绑缚在他手腕上的绳索,萧元邃两边肩膀顿时一松,整个人都好像松缓了不少。他扭了扭肩膀,刚要抬头,却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威压迎面扑来,紧跟着,宇文渊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朕要杀你了吗?”
萧元邃抬头的动作停在了一半,摇头道:“不知。”
坐在卧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安静的大殿内响起了一阵衣料揉搓的窸窣声,宇文渊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的道:“你猜不到朕会杀你?”
萧元邃摇头:“没这么猜。”
宇文渊道:“你认为,朕不会杀你?”
萧元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杀我,有因无利。”
“何谓有因无果?”
“我与贵国为敌,多年来征战不休,死伤无数,此为陛下杀我之因。至于说无利——”
说着,他淡淡一笑,道:“我已经投降数月,现在孑然一身,外无应策之兵,内无勾连之势,杀我无威可立,无众可服,不过白白在阎王殿的名册上多添一笔。这是无利。”
“……”
“而帝王刀杀人,不单要问因果,也要问利弊。”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宇文渊哈哈笑道:“好一个萧元邃,果然有柱国之相。”
听到这四个字,萧元邃消瘦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这四个字,乃是当初大业王朝的文帝对他的评价,也是因为这四个字,让他始终不甘平庸,哪怕一次两次三次的跌倒,也要不断的爬起来继续战斗;可现在听在耳中,却好像已经是前生的箴言了。
他苦笑道:“柱国之相……难为陛下,还记得这句话。”
宇文渊道:“你自己也没忘吧。”
萧元邃摇摇头,道:“没忘,只是,忘与不忘都不重要了。纵然我有柱国之相,不也一战为秦王所擒吗?”
提起这个,宇文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骄傲的神情,但立刻,那骄傲又化作了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眉心攥紧拧成了一个疙瘩。
看到这样的他,萧元邃那隐藏在乱发之下的眼眸微微一闪。
但宇文渊并没失神太久,立刻又低头看向他,只见萧元邃快速的低下头去,仿佛不敢与他对视一般,于是宇文渊淡淡笑道:“这么说,你是很服气秦王了?”
萧元邃沉默了一会儿,时间有些长,才说道:“服。”
听到他说出这个字时显得很沉重的口气,宇文渊的嘴角微微一挑:“你若真的服气,那朕就将你赐给秦王,到他的府上去做个参军,如何?”
萧元邃立刻抬起头来:“陛下不是要杀我吗?”
宇文渊并没有因为被人发现自己的话前后矛盾而感到恼火或者羞愧,反倒哈哈大笑起来,道:“看来,你还是不怎么服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