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格外的沉重,毕竟这一次破格提拔萧元邃,在和宇文晔的博弈中虽然是一步好棋,可宇文渊自己也明白,棋子就是棋子,人就是人,棋子落下只随人心,可人却有自己的思想,信念和行动,永远不可能像一颗真正棋子一样那么乖顺的听话。
尤其,是像萧元邃这样的棋子。
而听到这句话的萧元邃只沉默了片刻,立刻便跪伏下去,将脸深深的埋在两臂之间,朗声说道:“罪臣蒙皇上恩典,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有半点妄念。”
宇文渊这才一抬手:“平身吧。”
“谢陛下。”
说完,萧元邃慢慢的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而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站在他身侧的宇文晔那双锐利又冷峻的眸子已经扫过他的脸,将他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尽收眼底。
就在这时,宇文呈笑道:“父皇,萧元邃文武双全,就只让他做一个东宫洗马,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宇文渊低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宇文呈笑道:“儿臣的意思是,右千牛卫大将军一职到现在还有空缺,不如就让萧元邃统领如何?”
说完,他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二哥,你身为领十二卫大将军,不会有意见吧。”
宇文晔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领十二卫大将军也不过是皇上的臣子,只要是皇上的旨意,为臣的无不听从。”
“好!”
宇文渊的另一只手也从龙椅的扶手上收了回来,整个人稳健的坐在那里,朗声说道:“萧元邃听封。”
萧元邃再次跪倒在地,宇文渊道:“任命你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宿卫东宫。”
萧元邃道:“微臣领旨谢恩!”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长安事毕,现在朕只在意洛阳的政务。秦王,朕命你镇守洛阳,抚绥四方,安辑百姓,整饬军务,以固国本。”
“……”
“十日后,启程。”
第1256章 人心难测
一场早朝,彻底解决了秦王和太子之间几乎到了腥风血雨的争斗,也同时把长安城,或者说整个大业王朝最大的势力连根拔起,丢去了东都洛阳。
皇帝真的快刀斩乱麻,解决了这件事?!
直到退朝后,还有许多人回不过神。
而其中神情最为黯然的,自然就是之前站在秦王这一边的部分官员们,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原本看着秦王大胜归来,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的盛景,让他们都以为朝堂的局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想到,几番过招下来,秦王居然一夕之间就被丢出了王朝的中心。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押宝押错了。
他们都失败了。
这一边愁云惨淡,而另一边则是在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后,全都欢欣鼓舞起来。
尤其是走在人群中央,被一群官员簇拥着的虞定兴和苏长鲸,这些人一个个喜气洋洋,脚步轻快,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还是习惯性地压得很低,可语气中已经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还得是皇帝陛下出手啊!”
“是啊,只有陛下的雷霆手段,才能收拾得了这个局面。”
“现在可好了,咱们总算不用再受——那边的鸟气了。”
虞定兴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仅剩一只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不悦和倨傲:“什么受气?我们受过谁的鸟气?”
那说话的人立刻点头哈腰,连连赔笑:“是是,下官说错了。”
虞定兴道:“还在宫里,要谨言慎行。”
说完便继续往前走去,那几个官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只能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几步,不紧不慢的跟着,唯有苏长鲸紧跟在虞定兴的身边,一直到走下了两仪殿他们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后面不远处,一个孑然一身的清瘦身影缓缓走了下来。
正是太子宇文愆。
照理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更多才是,可自从秦王从洛阳大胜归来后,宇文愆对朝堂上的事就淡漠了许多,不论是秦王府的人大肆封赏,还是十二卫扩充,这些几乎倾轧得太子府喘不过气来的举动在他看来似乎都无足轻重,哪怕周围的人一个个已经焦头烂额,可他这个本该置身于风暴中心的人反倒像是置身事外一般。
渐渐的,大家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的“清修”,许多事情也只好去跟宇文呈和虞定兴,甚至太子妃商议。
不过今天,却有一个身影慢慢的走向他。
宇文愆像是察觉到了那个强大的气息的靠近,他也停下了脚步,只一侧身,就对上了一双明珠般熠熠生辉的眼睛。
萧元邃对着他拱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宇文愆半透明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是,一直未曾得见太子真颜。”
“我是什么样,不重要。”
听到这话,萧元邃的眉毛微微一挑,像是有些意外对方会这么说话,再抬头看了看这位大盛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和他清净无争,仿佛云雾所幻的眼眸,萧元邃微笑着说道:“可在下对太子殿下,还是闻名已久的。”
“哦……”
宇文愆又垂眸想了想,然后说道:“我的样子,让你意外吗?”
“意外,也不意外。”
“怎么说。”
“太子,不当如此;可宇文愆,当如此。”
他的话音刚落,宇文愆还没说什么,紧跟着走上来的宇文呈立刻轻声呵斥:“大胆,怎敢直呼太子名讳!”
萧元邃立刻低下头去。
可宇文愆那双半透明的眼眸中却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怒意,眼神反倒比刚刚对上他那精光外露的眼睛更凝重了几分,再一次打量了一番萧元邃后,他淡淡一笑道:“也难怪,你能是我二弟的对手了。”
宇文呈立刻道:“皇兄——”
宇文愆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萧元邃,你既然是父皇册封的东宫洗马,也来吧。”
萧元邃道:“是。”
于是,一众从大殿内走出的官员分做几批,有些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有些则是目不斜视孤身独行,还有些则是群英汇聚,一齐往宫外走去。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这里也已经挤满了前来迎接下朝官员们的马车。
守在宫门最前方的两辆正是太子府和秦王府的马车,两辆车并驾几乎就阻塞了整个大道,太子的马车是五辂车,而秦王府的马车只能是驷马车,虽然形制有所不同,可秦王府的马车也并不比五辂车小,宽大华丽,透着一股不可撼动的威严。
似乎是听到了前方下朝的官员们的脚步声,秦王府的马车内,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撩起帘子,帘子后露出了一张端庄清丽的脸。
是秦王妃商如意。
她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如炬,立刻便搜索到了一个已经有些陌生,却并不出人意料的身影,正是跟在太子身边的萧元邃。
萧元邃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这一刻,他从容镇定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迟滞了一下,宇文愆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前方,仿佛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商如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齐王的生辰一过,她也再没有了那天那般浓妆艳抹的打扮,只一件鹅黄色上襦,下身是一条翡翠流光绮云裙,虽不华贵,却衬得她肌肤雪白,明眸皓齿,在炎炎夏日闷热的天气里,好像吹来了一阵凉风。
萧元邃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就低下头去。
商如意反倒微笑着迎上来,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拜见太子殿下。”
宇文愆的目光扫过她的发髻,淡淡道:“弟妹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接秦王下朝的。”
“弟妹和二弟夫妻情深,真是让人羡慕。”
“太子说笑了。”
若是外人,不知晓他们过往的龃龉,听到这一番对话或许还觉得这是一对和睦的大伯弟媳,可周遭路过的官员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感到寒意渗骨,许多人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而站在一旁的宇文呈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谁不知道,他们是想要将对方挫骨扬灰的人?
甚至,宇文呈感觉得出来,相比起跟他们争权夺势的宇文晔,商如意对他们的敌意要更深一些,毕竟当初是她率先悔婚,之后又因为元乾差点中毒的事而逼死了韩予慧,这样也彻底惹恼了宇文愆。如果说现在的宇文晔可能还会听从皇帝的旨意退去洛阳,不至于和他们不死不休,那商如意的心里,大概无时无刻不想要与他们一决生死,永除后患的。
不过,眼下这位“威风娘子”上来跟他们打招呼,目的显然不是在与她不死不休的太子身上。
只见商如意笑眼弯弯,说完那几句闲话之后,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便从宇文愆的脸上移开,又礼节周到的对着宇文呈以及周围几个官员颔首示意,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萧元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