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半透明的玉石屏风后,似乎隐隐有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往里走,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绕过了那个巨大的屏风,走进了这座宫殿的内室。
一进入,入目所见的第一个东西,是靠着屏风的一个巨大的床榻。
而床榻下的地板上,是一张更巨大,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宫殿的地毯,可仔细一看,那不是普普通通的地毯,而是一幅巨大的疆域图,从商如意脚边的西域地界算起,一步一步的往前,逐渐便到了中原腹地。
将这样辽阔的疆域图铺在地上,可见行此举之人,心中的丘壑。
商如意的目光随着地图一点一点的往前,最终,停在了整张地图最中心的位置——东都洛阳。
一个人,一身翩然白衣,如谪仙一般长身玉立,站在那里。
他背着手,微笑着看着商如意。
“你,来了。”
第191章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当今天子,楚旸!
一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这一路上所有的疑惑和猜测都在这一刻得到应证,而这一刻,商如意也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能立刻跪拜在地。
“臣妇,拜见皇帝陛下!”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可这种安静,却也不是那种绝对的安静,地板下淙淙的流水声还在不断的响起,反倒衬得这一刻的安静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商如意这才感到,这座宫殿里热得惊人。
她刚一跪地,一股热气便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将她整个人围住,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而更大的压迫感,来自眼前。
商如意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身影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一身轻纱薄衫衣袂翩翩,跟还穿着厚重衣衫的她相比,就像在另一个天气,甚至,另一个人间一般。他的脚上,仍旧穿着那华美无比的白色丝履,踩在绵软厚实的地图上,没有一点声音,倒真像是月下谪仙临水而行,除了激起点点涟漪,再无一丝动静。
最终,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将脸埋得跟更低了一些。
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的话,你为何记不住?”
“……?”
商如意一惊,这才想起,她又用了错误的自称了。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请陛下恕罪,如意……如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陛下,惊慌之下——忘记了陛下的旨意。”
“……”
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再说话,可商如意能清晰的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是很温和的,可在这一刻,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到她的身上,也足够将她脆弱的神经压垮。
过了许久,楚旸才长叹了一声。
道:“早知,还是应该让‘杨随意’去见你。”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这话,也明白。
他皇帝的身份露白之后,自己再见到他,不仅没有了之前的畅所欲言,行为举止也谨慎小心了许多,可当他还是“杨随意”的时候,自己甚至敢于呵斥他。
商如意心里苦笑——
这种事,大概也只有他会怀念。
任何人在知晓了他皇帝的身份之后,又有谁还敢去怀念那个叫“杨随意”的风流公子?不仅不敢去想,甚至,连关于‘杨随意’的话题,她也不敢再接了。
感觉到了她的谨慎,楚旸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了口气,道:“平身吧。”
商如意这也才松了口气,谢恩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但即便站起身来,她也不敢抬头,只能谨慎的低着头,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楚旸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苦笑道:“果然,不是杨随意,没在雁门郡,你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了。”
“……”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抱怨?
商如意只当自己听错了,也只能迎合他的意思,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他还是他。
就算没有了杨随意的名字,他也仍旧会任性而为,哪怕是在这魏巍的东都城中,紫微宫内。
商如意小心的道:“陛下。”
“嗯?”
“陛下为何让人将如意带来此处?如意应该出宫的。”
听到这个问题,楚旸的眉心微微一蹙,眼中涌起了一丝不悦:“你果然,不想见到朕。”
商如意没想到身为皇帝的他竟然会说出这种,不知到底是抱怨还是委屈的话,却足以吓得所有的臣下魂飞魄散,抬起头来正要分辩,却见他忽的一笑,道:“不过,朕就是要见你。”
“……”
“只要朕想见你,总是能见到的。”
“……”
“眼下,不就是如此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他行为怪悖,身为皇帝举止轻狂,可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有一种孩子般的得意和自信来。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轻声说道:“不知陛下传召如意过来,有什么吩咐?”
听到这话,楚旸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他说道:“朕有一个决定,想要告诉你——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商如意一怔:“是什么?”
楚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要再伐辽东!”
“……!”
一听这话,商如意只觉得心跳都沉了一下。
楚旸,又要征伐辽东?
当初雁门之围,在那样危急关头,她顶着自己杀头,甚至连累整个家族的风险向皇帝谏言停止征伐辽东以鼓励军中士气,楚旸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突厥兵几乎杀入城中的时候许诺众人不再征伐辽东,这才让军中士气大振,从而解了雁门之围。
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旧事重提。
而且,竟然是把自己传入宫中,特地第一个告诉自己?!
他这,到底是一种身深入骨髓的执念,还是,故意要对自己做出一个什么样子来?
商如意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也立刻将第二种荒唐的念头撇开——他是皇帝,他要做出什么样子来,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在这些大事面前,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臣妇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可是——再征辽东?
商如意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嗓子在这一刻竟然被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只能愁眉紧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仅高兴,甚至有一种喜悦从心底里蔓延出来,他转身几步走到一个位置,指着脚下的舆图道:“这一次,我们从这个地方出发,先派兵,毁了牟子奉在辽西修筑的长城。”
“……”
“然后,再派兵从此处进入辽东,只要拿下辽东城,朕就要让人把牟子奉亲自押送到东都来!”
“……”
“朕要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他的城,应该怎么修,应该防着谁!”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已经出于一种已经胜利,甚至有些喜不自胜的情绪里,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一双眼睛竟有些发红,道:“这一次,阿史那刹黎之所以会在北疆对朕动手,也是得了他的消息,等到处置了牟子奉,朕就要挥兵北上!”
“……”
“阿史那刹黎,狼子野心,觊觎我大业王朝已久,这种人,朕断不能饶!”
“……”
“等到拿下西突厥,东突厥再归降,那我们通往西域的道路也就通了。等到那个时候,四海归附,万国来朝,我大业王朝的声威文教就能远播海外,那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煌煌盛世啊!”
他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睛甚至因为狂喜而充血通红。
当他说完这些话,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呼哧呼哧的吐息哪怕隔得那么远,却好像也吹拂到了她的脸上,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楚旸,却立刻紧追了一步:“你说,好不好?”
“……”
商如意回答不出来。
她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因为这一刻,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她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个疯子。
可是,这个疯子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也走得更急切,甚至,这个疯子口中的“好”,真的是一幅最美好的,所有人都期盼,却无人有能力绘制出的画卷,只有他,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但谁能寄望于一个疯子,画出真正美好的画卷呢?
只这么一想,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而当她在回过神的时候,得不到答案的楚旸突然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他虽然并不如武将般魁梧,但颀长的身材和那种癫狂又迫人的气势,还是让商如意心中一惊,她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脚上过大的丝履一下子脱落,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