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对付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又握有重兵的国公,的确不那么容易。
从他的儿子下手,就太容易了。
这一切虽然都能想得通,但商如意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这一切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自己面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商如意周身冰冷,半晌,牙齿都有些打嗑的道:“陛下,为什么要告诉我?”
楚旸看着她,脸上仿佛又浮起了一点笑意。
他道:“因为,朕相信你。”
商如意道:“可如意,是宇文晔的妻子。”
楚旸道:“朕,还是相信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一次朝她走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上不再有那种铺天盖地,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有温柔的笑意和温柔的目光,当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时,眼中甚至还有几分疼惜:“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
商如意甚至已经不敢再去问——他们,是指谁?
不一样,又是哪里不一样?
她只是在这一刻,不可抑制的去想,如果,楚旸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盘算着什么,他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
他,又还能相信谁?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楚旸对着她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朕的话,让你害怕了?”
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离得更近,而直到这么近的距离,商如意才突然闻到他身上那股苍然的冷香,在这样暖意融融的殿宇里,仿佛变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她的思绪,也越发的缥缈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怕他,可是,又好像怕得厉害。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背后巨大的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含笑的,温柔的声音:“妾的贵客被皇上‘抢’到这里来,她又怎么会不害怕呢?”
这个声音原本温柔和顺,可突然在这样静谧的宫殿内,紧绷的气氛中响起,还是让宫殿中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屏风后一个端庄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正是刚刚才在东宫赐见过自己的江皇后!
一看到她,商如意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松了口气,但立刻跪下行礼:“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楚旸眉心一蹙,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
他懒懒道:“皇后怎么来了?”
江心月缓缓步入这座宫殿,却在即将踩上那巨大的舆图地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也堪堪停在了商如意的面前,然后对着楚旸行了个礼,笑道:“臣妾传召如意进宫相伴,刚刚让人送她出宫,可谁知道,送客的人糊涂,把她送到皇上的暖坞来了,臣妾担心她惊了皇上的驾,所以特地过来向皇上赔罪,也顺便,亲自带她出宫。”
楚旸不动声色走到那巨大的床榻边,一挥袖坐下,道:“皇后也太小心了。”
“……”
“就算商如意被送到暖坞来,这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说一会儿话就让人送她出宫罢了,怎么就值当皇后亲自来寻?”
“……”
“有那么要紧吗?”
“请皇上恕罪,商如意乃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臣妾既然将她传召入宫,自然也得保证她好好的离开才是。当然,皇上看得起她,跟她说说话,也是她的福分。”
“……”
“只是,若皇上的话已经说完,就放她出宫吧。外头下雪了,再耽搁一会儿出宫,只怕她要挨冻了。”
楚旸已经不再看她们。
只沉默了一会儿,一挥手:“走吧。”
江皇后立刻行了个礼:“是。”
说完,她又低头对着跪在脚边的商如意柔声道:“如意,随本宫去吧。”
这个时候,连跪在地上的商如意也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一对帝后说话间讨论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去留,而是自己的归属,可她本人却完全插不上话,直到此刻,再让她开口,却已经是要带她走了。
在天家人的眼中,别人的去留,甚至生死,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商如意道:“是。”
说完便站起身,对着楚旸行了个礼,便跟着江皇后走了。
一出这座宫殿,果然看到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一时间竟迷了人的眼。
而从温暖的宫殿中出来,寒气一浸,也不仅让她打了个寒战。
“吓坏了吧。“
身边又传来了江皇后带着笑的,柔和的声音,商如意小心的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娘娘。”
江皇后道:“是本宫的人办事不力,今后——”
她似乎想说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了等语,可话没出口,却好像又觉得自己并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对着眼前已经开始苍茫的雪景淡淡的叹了口气,道:“先走吧。”
说完,便下了台阶。
商如意也急忙跟着她走了下去。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似乎只是在自己离开的一瞬间,宫殿四周的大门全都关闭了起来,风雨不透,好像一个人,突然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再无人可倾诉,也再无人,可倾听他的心声。
第194章 一见他就哭
雪很大,而且是越来越大,整个天顶都暗了下来,可周遭却因为渐渐积起的雪花而变得莹白剔透。江皇后带着她踩着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脚下沙沙的声音和落雪声响成一片,却更衬得这紫微宫更加寂静。
一边走,江皇后一边说道:“刚刚,皇上跟你说了什么吗?”
“这——”
商如意一抬头对上那双沉静又温柔的眸子,又想了想,谨慎的说道:“陛下雄才大略,对辽东的不臣之心早有防备,打算再,再——”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
而江皇后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过了许久,才淡淡一笑,道:“难得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陛下肯听你说话,如今,又愿意跟你说说话……”
她这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惊得商如意一身冷汗。
她低着头,轻声道:“娘娘,臣妇……”
“你不用紧张,”
江皇后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道:“本宫与你虽然不过数面之缘,可本宫却一直觉得,你是个可信之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加重了一些语气,又道:“更是个,可托付之人。”
可托付?
商如意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声。
可托付之人?什么意思?
她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身边可托付之人何其多,又怎么会将自己纳入这个范围内?
而她将自己视为可托付之人,是有什么要托付自己吗?
不过,尚没能从原本已经混乱无章的脑子里清理出什么头绪来,两个人已经出了一道宫门,外面倒是又有一架檐子等着,江皇后说道:“你就出宫吧,这路上不会再有人拦你了。”
商如意急忙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江皇后对着她摆了摆手,又示意她赶紧上去,商如意这才告了罪,自己坐上了那架檐子,几个小太监立刻抬起她,脚步飞快的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去,当商如意在回头的时候,皇后端庄却又纤细的身影,已经很快消失在漫天飘落的飞雪当中。
雪,越下越大。
这一路往外,渐渐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几个小太监走得飞快,也让卷着雪花的凛冽的风吹在商如意的脸上,如刀割一般,她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两只手已经冻得苍白无知觉,只下意识的握紧了一样东西。
便是楚若胭交给她的那只小小的锦盒。
这一行进宫,遇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喜悦、酸楚,惊惶,恐惧,各种情绪接踵而来,汇聚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萦绕在心头。
而且,这种滋味越来越浓,甚至在胸口逐渐的聚集膨胀。
就在她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到了宣仁门。
其实这个时候时辰还不算太晚,可因为下雪的关系,天上阴云厚重,四周落雪纷纷,天色暗得很快,仿佛已经入夜了一般,前方也只能看到一排在落雪中森然矗立的高大宫墙,还有洞开的宫门,无数雪花杂乱的在空中穿梭飞舞着,好像要把一切都搅乱。
可是,在那样混乱的雪景中,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伞,长身玉立。
不管寒风怎么呼啸,落雪怎么纷飞,始终屹立不动。
商如意一怔,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几个小太监抬着檐子越走越近,她也越看越清楚,那个熟悉的轮廓就像从梦中走出来,又渐渐和现实中的那个人重合,他虽然披着一件厚重的风氅巍然临风,但宽肩细腰,窄胯长腿,哪怕看不清脸,也显得挺拔俊逸,气度非凡。
那是,宇文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