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道:“下次,不要让朕等那么久。”
商如意直到这个时候才缓过一口气:“是。”
随即,楚旸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容。他俯下身抓住商如意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其实朕过来,是想看看你。昨天你陪着朕的剑舞虽不熟悉,可是,你很有天分,剑舞对你的身体也有益的。所以,朕打算再带着你去——”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道:“可是陛下,我刚刚走了一会儿,有些累了。”
楚旸道:“是吗?那你马上休息。”
说完,拽着她的手走回到桌边坐下,又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她一阵,然后说道:“你是累了,脸色都不太好看,今后再去散步,不可以走得太远。”
“……”
商如意抬眼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她不可闭眼的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自己,比现在失魂落魄百倍,而他也只是带着自己到一处废弃的驿亭看风景,多的一句安慰都没有。
不像现在,甚至会关心起自己的脸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忍不住去想,到底哪一面才是这个九五至尊的真实面孔,但立刻,她又告诉自己,其实,哪一面都是。
因为朝臣的谏言刺耳,直接流放斩杀的,是他;政令严苛,将天下百姓视为草芥的是他;扫地成兵,将几十万大业王朝的兵士葬送在勾利国的战场上的人,是他。
甚至——对江皇后毫不关心的是他,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也是他。
人,本来就是多面的。
这样想来,宇文晔不也是如此吗?
只是,他们两的心之所向,与自己所期望的不同罢了,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笑了笑。
一看到她的笑容,楚旸立刻道:“你在笑什么?”
“我——”
商如意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玉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楚旸叩拜道:“陛下。”
楚旸眉头一蹙:“什么事?”
玉公公道:“昨日在城中发生的旧宫守军与禁卫军斗殴之事,业已查明,今特来奏报陛下。”
商如意立刻看向他。
楚旸一伸手,那玉公公急忙将文书奉上,只见楚旸接过文书展开来看了几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半晌,他道:“就为了一盘菜?”
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沉。
果然。
虽然知道那程桥应该不会欺骗自己,可真正再从调查的文书上看到,从楚旸的口中听到真相,还是令她感到荒谬又难受。
就是为了一碟青菜。
楚旸的脸色铁青,目光带怒的又将那文书看了一遍,然后啪的一声合上,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明,那就不必多说了。禁卫军,领头闹事的那两个,斩立决,即刻执行;剩下的十三个,抄家流放。江都宫守卫参与斗殴的人,每人七十军棍,全部罚俸一年。”
说完,将文书丢到地上。
玉公公急忙跪着过去捡起来,口中道:“奴婢这就去传旨。”
楚旸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一抬头,正好对上商如意欲言又止的目光,问道:“怎么了?你有话说?”
商如意对于他的赏罚,倒也没有意见。
可是,只杀几个人,打几个人,罚几个人,根本只是治标不治本。她想了想,轻声道:“陛下,其实那一盘菜——”
她的话没说完,正迈过门槛的玉公公突然被绊了一下。
“哎唷!”
第302章 宇文晔,也没有……
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而那玉公公吓得急忙告罪:“奴婢御前失仪,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
楚旸微眯着双眼看了他一会儿,冷冷道:“你到底是年纪大了,连做这点小事也这么毛躁。”
玉公公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商如意忙道:“请陛下宽恕玉公公,他的年纪大了,手脚不那么方便。”
楚旸仍旧看着跪在地上的玉公公,过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道:“有人为你求情,你还不赶紧道谢。”
玉公公这才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多谢少夫人。”
楚旸冷冷一挥手:“下去,办你的事。”
玉公公这才像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一头冷汗的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只是,在他临走的时候,那双闪着光的小眼睛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低头关上门。
商如意心中微微一动。
这时,楚旸转头看向她:“你刚刚,要跟朕说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那俊美无俦的脸上似乎浮着一点笑容,可细长的凤目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没什么,那就走吧,陪朕去花园看看。”
商如意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是。”
这一天,他们二人在那风景如画的内宫后花园内游玩了半天,等夕阳西下,夕照将青石板地面都烧得火红了,商如意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那宫殿中,卧雪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为她清洗,等到稍事清理了一下,晚膳又送来了。
仍旧是满满一桌,精美得令人瞠目的菜肴。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虽然身上那么累,腹中也的确饥饿,可捧起碗筷的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反倒觉得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而正在这时,玉公公又带着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汤药过来送到她面前,笑道:“这是陛下吩咐,让少夫人在饭后一定要用的。”
商如意道:“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玉公公道:“身体是痊愈了,这药是固本培元的。少夫人前些日子舟车劳顿伤了元气,若不好好将息补足,于将来不宜。”
商如意闻言,只能点头道:“放下吧。”
于是,那小太监将药碗放下,便转身退了出去。
玉公公行了个礼,也要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叫住了他,又示意周围服侍的卧雪和其他几个宫女都退出去,等到他们都走了,她才轻声问道:“公公今天,为什么阻止我?”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只笑笑没说话。
商如意道:“公公年纪虽大,但不是一个毛躁的人,也不会犯御前失仪这种错。公公那个时候是不想让我把话说完,故意打断我,对吗?”
“……”
“那些话,不能说吗?”
玉公公又看了她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少夫人来到江都宫这些日子,可曾迈出过宫门一步?”
商如意摇头。
别说迈出宫门了,她连江都宫的宫门都没看见过,更妄论看到外面的世界,这令楚旸魂牵梦萦,甚至做诗吟唱“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的江南,到底是什么样子。
玉公公道:“少夫人连宫门都没出过,都知道了菜蔬,粮食的事,那朝中那些日夜为社稷担忧的大臣们,难道会不知道?他们,难道不会向皇上谏言?”
商如意道:“公公是说,已经有人说过了?”
玉公公叹了口气:“不只有人说过,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说过。”
“那——”
“纳言纪大人顶撞皇上,被斩了;礼部苏侍郎向陛下谏言,如今已经被贬官三级;还有几个人微言轻的,在大牢里。”
“……”
窗外一缕火红的夕阳光照在商如意苍白的脸上,也将她眼中的失神和无奈照得一清二楚。她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陛下,不听?”
玉公公只苦笑。
他转头说道:“奴婢阻止少夫人,只是不想少夫人做无用功,因为这件事情不管是陛下还是朝中的大臣们,其实都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唯一的办法——”
商如意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是什么?”
玉公公道:“就是被斩的纪大人所提,陛下不能再在江都停留,应该立刻重振旗鼓,挥军北上,返回洛阳夺回东都。”
“……”
商如意闻言,有些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到这番话,她也明白,为什么这位纪大人被斩了。
这的确是眼前唯一可行的路,可他却是要让皇帝放弃自己逃避的态度,更要让他回到洛阳,去直面自己的失败和错误,这,又怎么可能不惹恼楚旸,招来杀生之祸呢?
玉公公接着道:“奴婢不想少夫人惹恼了陛下,与少夫人无益;而陛下跟少夫人生了气——少夫人身份特殊,也许不会跟那几位大人一样受罚,可倒霉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
“而且,也不止是江都的事陛下不听不看,如今,连洛阳那边发回来的战报,陛下都不看了。”
“洛阳战报?”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又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