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顿时一跳。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自己受到围攻开始就一直缄口不言,好像始终置身事外的宇文晔。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口。
可开口,却是承认程桥是宇文家的人,这不是把刀柄直接递到别人的手上吗?
想到这里,哪怕不想面对他,商如意还是回过头去,就看到连宇文渊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看着身边的二儿子,但宇文晔却上前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商如意微微蹙眉,轻声道:“你——”
可话没说完,就感到垂在身侧,刚刚因为失落,甚至险些绝望而冰冷的指尖,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她顿时感到心口都被那温度一击,整个人僵了一下,不动了。
周围的人,一时间也安静下来。
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宇文晔竟然就这么承认了这个对他们而言最不利的结果,周影和李吉生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反倒不敢轻易的踏出一步,却问出那个最能给对方致命一击的问题。
而这个时候,反倒是在他们开口之后便一直沉默的纪泓沉声说道:“此人既是宇文家的人,那他的话,只怕不好轻易采信。”
宇文晔低头看向他。
宇文渊这个时候也上前一步,沉声道:“纪公——”
纪泓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的话,说道:“盛国公,老夫知道如今你在朝中是一言九鼎的。可这件事,却不是你们能够作答的。你宇文家的人相互为证,老夫若就这么相信,岂不也正是刚刚你们口中所说的,偏听偏信?”
商如意道:“那纪大人认为,该如何?”
纪泓看着她,倒是没有立刻说话,反倒是周影和李吉生立刻说道:“若今天,没有其他人出面作证,只怕,这件事是难以取信于人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商如意感到之间被捏了一下。
她急忙抬头看他,却见宇文晔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只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不远处的前方。
商如意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那,是大雄宝殿。
那里仍旧门窗紧闭,好像一个封闭了五感的人,不论外面多大的风雨,哪怕山崩地裂,都跟里面那颗沉静的心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那里,是——
就在商如意心中升起一丝疑惑的时候,突然,那紧闭的大门哐啷的响了一声。
众人原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商如意的身上,这个时候突然响起这一声闷响,倒是惊得众人全都抬起头来,然后,大家就看到,那沉重的大门,慢慢的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熟悉,却阔别已久的身影。
“若,我来作证呢?”
第390章 一锤定音
一看清那人的形貌,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商如意,更是在这一刻忘记了呼吸和心跳,只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白白胖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却又在眼角眉梢的每一处,都写满了这些日子的风尘和愁苦的内侍大人。
玉公公?!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
就在商如意心中万千思绪乱成一团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大家甚至顾不上去想他为什么能从江都宫回来,又为什么在这里,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活着,只听到刚刚那一句话,就足够震撼所有人的心神。
连纪泓,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哑声道:“你,玉,玉公公?”
“正是咱家。”
只见玉公公从大雄宝殿内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里面太过阴暗,又太过沉闷,走出来面对所有人的时候,他的身形似乎都有些摇晃,直到低头看向并肩站在下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那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说道:“咱家的话,诸位可信?”
“……”
“咱家的话作为佐证,诸位看来,可能做数?”
“……”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
不仅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更是连这个问题的意义都忘了。
而商如意在呆若木鸡的看着玉公公走出来,又说了那些话之后,突然在这一刻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他们从江都宫回来的这一路上,宇文晔似乎一直带着一个特殊的人,但从未露面;之后过宋州,他们从水路改走陆路,但那个人却没有下船,而是仍旧走水路与他们分到而行。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玉公公!
那个时候,宇文晔派人在江都宫中救她,但因为楚旸将她带到了光明大殿,所以潜入内宫的人只找到了卧雪,将她带走;如今看来,既然都找到了卧雪,又怎么可能找不到玉公公。
所以,玉公公是和他们一路离开江都宫的。
只是——
为什么玉公公会跟着他们走?
而且,从这一路上的情形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只是侍奉先帝的内侍和辅国大将军的关系,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里万千思绪仿佛化作了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到了她的身上,几乎令她窒息。
就在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指尖,又被轻轻一捏。
这一捏,身上就像是过电一般,她猛地又是一颤,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宇文晔那冷峻,却明亮得好像深夜中引路的星子的眼睛。
他对着她,用口型道:“喘——气。”
“……?”
商如意又是一怔,才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从玉公公出现的那一刻,就忘记了呼吸,此刻,更像是连心跳都要停住了。
难怪被他捏了一下指尖,就觉得全身都被电了一下似得。
她急忙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顿时有些喘息不匀,宇文晔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众人眼神复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之后,才有人用微妙的口吻问道:“玉公公,怎会在此?”
只见玉公公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那人,再看向周围,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众人的眼神和表情,淡淡一笑,道:“诸位一定是想问,咱家为什么还活着吧。”
“……”
“先帝宾天,咱家的确应该以身殉主,以报皇恩。”
听到这话,众人又是一阵轻叹。
而玉公公的两眼突然发红,沉痛而愤恨的说道:“可是——王绍及率领禁卫军反叛朝廷,江都宫大乱,先帝,被逼杀在光明大殿,这一切的罪行,不能任由他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咱家留下这条命,逃离江都,回到大兴城,就是为了将这件事禀报太后,更昭示天下,让这个恶人的恶行无所遁形!”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再对着众人道:“只是没想到,诸位竟然受王绍及的蒙蔽,反而,内耗起来。”
“……”
“难道,各位没曾想过,盛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宇文家为社稷鞠躬尽瘁,宇文少夫怎么可能犯上弑君?”
“……”
“若她真的犯上弑君,她又怎敢出席今日的法会?”
他这话,不仅仅是用自己的经历做了佐证,更是将宇文家一整个搬了出来。
要知道,如今的盛国公,已经权倾朝野,连新帝,都是他拥立的,如果在这个地方否认了这一点,也就否认了此刻他们所侍奉的朝廷!
谁敢说这样的话?又有谁,敢做这样的怀疑?
果然,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这一番自证的话说服,只见纪泓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台阶下,对着玉公公道:“玉公公的话,老夫听明白了,只是有一件事,老夫还不明白。”
玉公公对他,倒也客气,一抬手道:“纪公请问。”
只见纪泓两眼微眯,虽然眼珠混沌,可混沌中却闪烁着一点锐利的精光,他道:“既然玉公公早就知道先帝被逼杀的真相,为什么不早一些出来说话,让大家不被王绍及迷惑?”
玉公公道:“咱家年老体弱,路途艰难,咱家也是前日刚到大兴城。”
“……”
“到了大兴城之后,咱家也立刻将这些话告知了太后。”
一听这话,周围众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往他身后的大雄宝殿看去。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那紧闭的大门,虽然知道,玉公公在这个时候出来,开口,一定是得到了太后的准许,但直到此刻,大雄宝殿仍然门窗紧闭,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在里面,听到外面的动静,尤其听到刚刚自己的那些话……是什么样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