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文渊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转过头去。
他的身后,便是那些正准备为皇帝渡河而忙碌的侍卫们,在河滩上跑来跑去,一个个身影忙乱不已,也喧嚣不已,而围在他的身边的,只有太子宇文愆和吴山郡公,神武郡公,还有几个近臣,而他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皇帝一道,落在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上。
是集贤正字,虞明月。
而她似是忘情的吟出了这句话之后,抬头迎上宇文渊的目光,立刻有些惊惶的低下头去。
宇文渊想了想,转过身来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道:“你刚刚,念的是什么?”
“微臣胡言乱语,有辱圣听,请皇上恕罪。”
一旁的虞定兴神情也有些惊惶。刚刚,他因为一直注视着周围,并没有听清自己的女儿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皇帝突然走到虞明月的面前,也吓了一跳,尤其想到她之前在太原之战的庆功宴上就曾经因为胡言乱语而令皇帝不喜,刚刚在营帐中,更说出了那些能株连九族的屁话,这个时候再见此情形,立刻就变了脸。
虞定兴有些慌张的道:“陛下,微臣教女无方,请陛下——”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渊一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仍旧目光灼灼的盯着虞明月,道:“你刚刚吟的,不像是诗。”
虞明月低着头,纤长浓黑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严严实实的遮掩住了此刻不住闪烁的瞳光,而她开口时,声音倒是镇定了一些:“不是诗。”
“那是什么?”
“是——是微臣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宇文渊闻言,目光也闪烁着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的轻笑了一声,道:“也对,自古以来多少佳句,都是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
说罢,他又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起伏不定的滚滚黄涛,浓浊的河水仿佛真的融入了千百年为这片土地而战的英雄所流尽的英雄血,于是又轻声吟道:“水涌山叠,周郎何处?这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吟完了这一句,他忽的又笑了笑,道:“虞卿。”
虞定兴慌忙上前一步:“臣在。”
宇文渊道:“你刚刚说,你教女无方。”
“是,微臣——”
“若教导无方,如何以广寒客之名夺魁?如何任集贤正字,还吟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佳句,又何来此等豪迈胸怀?”
虞定兴原本心跳如雷,生怕哪一个字不对,引得皇帝不悦,却没想到宇文渊会说出这样的,他顿时一惊,再回头看了一眼虞明月,神情复杂的赔笑道:“微臣……”
“你不用说啦,”
宇文渊轻轻的摆了摆手,像是感慨,又像是抱怨,喃喃道:“怎么别人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好……”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也很低。
但站在他身边最近的太子宇文愆,仍旧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情,回头看了虞明月一眼,虽然一言不发,可那宽阔的肩膀仿佛被拉到了极限的弓一般紧绷,甚至在微微的战栗着。
周围的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尤其是虞定兴,而他心中所慌乱的,也不是此刻虞明月突然兴起的胡言乱语,还有另一件事——
刚刚他们一到这渡口,他就开始四下观望,虞明月之前说她已经安排好了,等到皇帝亲自到了渡口,准备坐船渡河的时候,就会有她事先安排的人上前来禀报河对岸的‘异样’;可直到现在,内侍们已经跑到上游,将停泊在前方的渡船引到此处,大船渐渐的靠近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却还没有出现,这令他愈加不安了起来。
说好的安排妥当了呢?
事实上,不仅是他一身的冷汗,这个时候的虞明月呼吸也逐渐的乱了起来。
按照她的安排,在宇文渊抵达龙门渡的时候,她的人就应该从对岸上游渡河往这边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取信于皇帝,让他相信是左骁卫大将军忧心皇帝的安危,特地派遣人马事先渡河,探查对岸的情况。
现在,他们渡河的船已经快要到眼前了。
她的人呢?怎么还没有出现!?
不仅是他们,在看着这片澎湃风景而心情激荡的宇文渊忽的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愆儿。”
宇文愆立刻上前:“父皇有什么吩咐?”
宇文渊道:“秦王,还没到吗?”
第795章 尸体!
提起秦王,宇文愆原本就有些凝重的神情在这个时候又是一沉,但还是立刻道:“还没有。”
“还没到?”
这一次,宇文渊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喃喃道:“之前他就不肯跟来,后来突然又提出等如意去大岩寺礼佛之后再跟上御驾,朕就知道他是只顾着他媳妇。这也就罢了,可这都过去几天了,居然还没赶过来。”
宇文愆道:“二弟怕是在路上遇上了,耽搁了。”
宇文渊道:“能遇上什么?从长安到潼关,也就这么一两百里,骑马不到,坐车不到,走路也该到了。”
“……”
“哼,等朕这里的事情办完了再回去,看看他到底到哪儿了!”
宇文愆沉默了片刻,低低道:“是。”
就在他们父子二人低声细语的时候,一旁的虞定兴已经不动声色的走到了虞明月的身边,尽量压低声音道:“你的人呢?!”
“我——”
虞明月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不安的神情。
她安排的人,早应该就在对岸等待着,一看到宇文渊的御驾靠近龙门渡,就应该立刻准备渡河过来,禀报对岸的异状才对。
怎么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出现?
就在她伸长脖子往对岸张望,却看到上游缓缓驶来的那艘渡船越来越靠近他们,一旦船靠岸、,宇文渊就要上船,到那个时候若还没有人前来禀报,就算她事先有准备,她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阻止皇帝渡河,毕竟无凭无据的开了口,就算对岸的江重恩真的设下陷阱要诱杀宇文渊,以皇帝的猜忌心,难免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她之前本就惹得宇文渊不悦,好不容易这一次讨了他几分欢喜,万一又招来皇帝的猜忌——
想到这里,虞明月又看了旁边的宇文愆一眼。
就在这时,忙乱的河滩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惊恐的高呼——
“尸体!这里有尸体!”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河滩上炸响,一下子所有人都慌了,周遭的几个护卫立刻手扶腰间的刀剑,忽的一下冲过来,将宇文渊团团围在中央,并且警惕的看着四周,宇文渊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但他毕竟久历阵仗,一点动静并不足以令他乱了手脚,只皱着眉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靠近岸边的河滩上,一个巡逻的侍卫正站在一块大石旁,一脸惊恐的看着那大石的背后。
宇文愆的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虽不惊惶,却也有几分愕然,急忙指挥下面的人:“查验清楚,是什么人!”
另外几个侍卫立刻冲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走到那个侍卫的身边,探头看向那块足有半架马车大小的巨石的背后,因为是面向黄河,石头有小半都泡在水里,加上石头的下面又有个凹陷的坑窝,所以刚刚御驾至此,众人忙碌时竟然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块大石的后面,堆着两三具尸体!
仔细一看,全都是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衣着朴素,身上各有几处刀伤,鲜血早已经被河水松散,连伤口都被泡得发白肿胀。
看来,死去的时间不短!
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侍卫不敢怠慢,急忙跑回来向皇帝禀报了这件事,而虞明月站在旁边,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煞起来白。
就在这时,虞定兴也走到了这块大石旁边,看了一眼之后,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尤其在回头看到自己的女儿面色惨白的样子,他几步走到她身边,趁着众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低声道:“这几个人是——”
虞明月咬着下唇,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虞定兴的脸色也顿时白了。
这几个人,就是虞明月安排的人!竟然全都死在了这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万一被人发现,这几个人是虞明月安排的,那宇文渊岂有不怀疑他们的道理?!
他又惊又慌,全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也不敢再开口说什么,只怕被周围的人听到什么只言片语,就会被牵扯进去,可心中到底太过惧怕,又看了一眼虞明月,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到一点安慰,却见这个向来运筹帷幄的女儿,此刻的神情也是惊惶失措,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回,虞明月也有些慌神了。
从来到这个世间开始,她对一切事情都是尽在掌握,她所安排的事情,哪怕不能尽全功,至少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可这一回,事情却突然发生了变故,而且是事先完全没有征兆,更偏偏,是在此刻最紧要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