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四周,仿佛也有人马守卫着。
紧跟着,有人大喊:“都出来,全部滚出来!”
这里的村民们老实巴交了一辈子,除了去年瘟疫时见到一些官兵来拿人,和前阵子的意外,平日里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全都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口的走出了各自的房子,聚集到了村中最大的一块空地上。这里积雪足有膝盖那么深,众人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很快村民们便全被赶到了这里,四周的官兵围着他们,手中刀剑闪着寒光,吓得众人瑟瑟发抖。
然后,就看到一个人骑着马走到了面前。
这人跟其他的官兵不一样,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狐裘,一看就价值不菲,显然是个大官;可他脸上却少了一只眼睛,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因为他原本就生得瘦削,两颊凹陷,嘴唇单薄,看着是一副有些刻薄寡恩的相貌,这样看起来,更透着几分狰狞。
尤其,当他骑在马背上,慢慢的绕着这些村民走了一圈,俯视众人的目光,真就像是看着砧板上的肉一般冷酷无情。
半晌,这人道:“你们,就是姜愚的同村?”
一听到这个名字,村民们全都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自然知晓,村子里前两年刚搬来的姓姜的那一家新户,那老头子姜愚平日里喝酒吃肉,逍遥得不得了,结果竟然还是个修行之人,每天晚上都要在屋子里坐着念经,大家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都拿他看笑话,但他为人却是不错,买了酒肉回来时常请客,村民们一年到头难得能吃上一口荤腥,所以虽然觉得这人奇怪,却也跟他相处得不错,尤其孩子们最喜欢去他家,一边吃肉一边听他讲故事。
去年,他的儿子又回来了。
那个叫姜洐的年轻人似乎有些本事,毕竟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能走南闯北贩马的人都不会太差,更不会穷,加上他生得好,村子里不少大姑娘小丫头都对他芳心暗许,可偏偏他攀上了城中的高枝儿,还引得许多少女芳心碎了一地。
只是没想到,前些日子城中突然来了一队官兵,把姜愚抓走了。
村子里人心惶惶,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今天竟然又来了一队官兵,可人已经被抓了,他们找上村子里的人又能如何呢?
众人慌乱不已,都不知如何应对。这时,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下颌那花白的胡子随风不断飘着,颤颤巍巍的从人群里走出来,行了个礼道:“官爷,我们村子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几辈人都住在这里,那姜愚是前两年才搬来的,他家就在村东那三房子里,可人已经被抓走了。”
那富贵的大官冷冷道:“所以,你们就是他的同村了?”
众人都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话说的,看来今天这伙官兵来找的不是姜愚,而是他们这些人了。
那老人情知不能抵赖,只能哆哆嗦嗦的道:“是,那姜愚的确是前两年搬到这里来住,我们跟他——算是住在一个村子里,可我们跟他们家不熟啊。”
一听这话,周围的村民也全都七嘴八舌的道:“是啊,我们跟他们家不熟。”
“我们都没跟他说过话。”
“他们做了什么事,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请官爷明察。”
马背上的人半眯着仅剩的那只眼睛,俯视着一张张惶恐不已的面孔,眼神毫无温度,就好像看着在自己的脚下挣扎求生的蝼蚁一般。半晌,他冷笑道:“既然是同村,那就好办了。”
一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刚从午睡中渐渐醒来,商如意才整理好衣裳,就听见图舍儿来报,杜太医前来请脉。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又来了?”
照例,除非后宫嫔妃和亲王王妃有事传召,平时太医署的太医只逢初一十五会前来请一回脉,平时都不会主动上门。但自从这个杜若铭被提拔上来,隔三差五就会到千秋殿来。
当然他也有正当的理由,一来是因为皇长孙年纪还小,需要时常看顾,加上最近天气严寒,宫中有不少人都着凉病倒,所以更要走得殷勤些,因此隔两三天便会来为秦王和秦王妃请脉诊断,宇文晔在家的时候少,多数时间便是商如意应承他。
看见商如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图舍儿轻声道:“要不,奴婢说王妃还在休息,打发他回去?”
商如意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图舍儿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着那杜若铭进来。
这人倒是彬彬有礼,进来之后向秦王妃请了安,商如意也勉强微笑着跟他寒暄了两句,然后伸出手去让他诊脉,确定自己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便准备留他喝一盏茶后就打发他离开。
杜若铭坐下来,抬头往周围看了看,小心的笑道:“不知小殿下在何处?”
第895章 虎狼药
商如意正低头喝茶,听见他问,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微笑着抬起头来:“怎么,杜太医想见圆子啊?”
杜若铭忙道:“微臣只是关心小殿下的身体。”
商如意道:“他没事。”
“那,就好。”
“不过,刚刚奶娘说带着他到外面去溜达一圈,看时候该回来了。”
商如意说着,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巧这个时候图舍儿抱着厚鼓鼓的襁褓从外面走了进来,而奶娘却是跟在她的身后,没有抱孩子,反倒伸手一直捂着鼻子。
两人一看到大殿内有人在,便顺势行了个礼。
商如意看着图舍儿:“怎么是你抱着孩子?”
虽说图舍儿是她的贴身宫女,平时若她带着圆子进出,都是把孩子交给她的,但如果奶娘在,孩子就几乎是交给熟悉亲近的奶娘抱着。
图舍儿没开口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奶娘一脸不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着手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图舍儿立刻说道:“冯妈妈好像着凉了。”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皱起了眉头,那奶娘只能放下双手,却已经能看到鼻尖通红,眼角也有些发红,低着头轻声道:“王妃恕罪,奴婢好像真的有些着凉了,担心过到小殿下身上,所以才请舍儿姑娘抱着小殿下。”
图舍儿道:“那天被风吹了就让你留神,你不听,现在可好。”
这冯奶娘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跟着丈夫躲避战火入了关中,可刚进长安就遇上了瘟疫,丈夫病亡,她却带着一个遗腹子活了下来,可惜那孩子身子也弱,不到半岁就夭折了。她一个女人没有活计,更没有活路,几乎就要跟着丈夫儿子一起走,幸好看到宫中招奶娘的告示,前来应选,因为容貌清秀,做事麻利又性情温顺,便顺利的入选进入了千秋殿。
这些日子,她对小圆子可谓视如己出,一听图舍儿责备的话,立刻愧疚的对着商如意跪下。
“奴婢该死。”
“说什么该不该死的。”
商如意皱着眉头,一转眼看见正坐在自己跟前的杜若铭,笑道:“正好杜太医在,若不嫌麻烦的话——”
杜若铭立刻起身:“岂敢,岂敢。”
虽然按品级,一个小小的奶娘,甚至还不如王妃跟前的贴身大宫女,是够不上让他这么一个太医丞来看诊的,但奶娘的身体是直接关系着小殿下的身体,绝对不能马虎,所以商如意一开口,他便立刻起身应承了。
他走过去,对一个奶娘也就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诊了脉。
转身回来道:“王妃,这位冯妈妈的确是受了些风寒,微臣马上给她开些药,吃了之后静养两日便无大碍。”
商如意道:“劳烦了。”
“分内之事。只是这两日,冯妈妈就不好再跟小殿下亲近了。”
“这是自然。这两天就让圆子跟着我吧,你把身子养好了,再来带这孩子。”
冯奶娘道:“是。”
说话间,杜若铭已经取了纸笔,直接走到一旁的桌案旁开始写方子。图舍儿抱着一直在襁褓里蠕动的小圆子,看热闹似得凑过去,伸长脖子看了看杜若铭写下的几个药名,突然道:“对了杜太医,冯妈妈身体要紧,可你下的药也需留神,别为了让她好得快尽用些虎狼药,到时候影响她的奶水了。”
杜若铭闻言,转头了她一眼:“舍儿姑娘原来懂医术啊?”
商如意道:“舍儿别胡说。”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退到了一边,商如意这才笑道:“杜太医别见笑,是本宫闲着没事翻了两本医书,但也不敢出去给人开药,只怕吃出人命官司来。平日里只说给她听,她就学着了,还到你跟前来卖弄。”
说着,又骂图舍儿:“咱们都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杜若铭立刻陪笑道:“王妃若真的行医,只怕微臣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