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眸中带着些许笑意，慢条斯理：“行，那就当是同意了吧。”
他转过身，施施然向窗口走去。
“什么叫‘就当同意’啊？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苏枕月有点急了，忙跟在他身后。
她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表哥——”
沈霁微微一笑，有些无奈的模样：“好吧，我同意。”
短短五个字，听在苏枕月耳中犹如天籁。
“太好了！”她眸中满是笑意，鼻腔却微微有些发酸，像是怕他耍赖一样，续上一句，“那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怎么？需要我给你立个字据吗？”沈霁失笑。
苏枕月眨了眨眼睛：“咦？可以吗？”
“你觉得呢？”沈霁一噎，没好气道。国孝期间，岂能给人留下这种明显的把柄？
苏枕月也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他。她觉得可以，但这不得看他的意思吗？
她又不能强行逼迫。
这点小表情没能逃过沈霁的眼睛。沈霁睨了她一眼，心道，真没出息，有这么不放心的吗？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能理解，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又没有双亲可以依靠，在终身大事上心中不安原也在情理之中。
罢了，届时他去同顾家讲，只说是他担心自己不能金榜题名，所以才要提前定下婚约。
说到底她不过是对他感情深了一些，何错之有？
——其实依着苏枕月的想法，最好是白纸黑字写出来作为凭证。但一来国孝期间，二来过犹不及。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霁没这个意思，她不想强求，怕适得其反。
现在这样也很好了。他承诺一出国孝就订亲，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只觉得胸腔里满是暖意，甚至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苏枕月笑了一笑，眼波流转，面颊微红，声音更是轻软：“表哥，我好高兴啊。”
“唔。”沈霁唇角微微勾起，甚是受用，口中却道，“不就是早点订亲吗？值得高兴成这样？”
“当然值得！”苏枕月重重点头，含笑凝视着他。
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沈霁蓦的心中一动，仿若无意地问：“你有小名吗？平时亲近的人都怎么叫你？”
“大夫人他们叫我阿月。”苏枕月迟疑着回答。
“你小名阿月？”沈霁记得，顾四公子也是这么叫她的。
苏枕月摇了摇头，有点不好意思：“不是，爹娘给我起的小名叫眠眠。只是我祖母去世后，就没人这么叫了。”
——当初父亲和祖母先后离世，她被接到靖安侯府。大夫人周氏在得知她的名字后，第一个亲昵地叫了她“阿月”，旁人也跟着这么叫了。那时她年纪小，又初来乍到，自然不会刻意纠正。
是以，“阿月”这个名字就陪伴了她许多年。
“眠眠，眠眠。”沈霁重复了两遍，只觉口齿之间都带着缱绻的意味，“哪个眠？”
“是‘枕月而眠’的‘眠’。”苏枕月说着，心念微动，大着胆子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笔，写下一个“眠”字。
少女手指纤长，动作极轻。
沈霁只觉得一股麻痒之意顺着掌心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身子不自觉轻颤了一下，眼神微变，倏地攥紧了她的手指。
手指被握，苏枕月一怔，也不挣脱，只抬眸飞快地瞧了他一眼，手指在他掌心一下一下地轻挠。
手心痒痒的，心里更是痒得厉害。沈霁喉结滚动，目光沉沉，低声道：“别闹。”
“噢。”苏枕月从善如流，果真不再乱动，只任他握着手指，身体却悄悄向他靠近了一些。
两人的手臂隔着衣衫相碰。
少女身上那清淡的、微微有些甜的馨香萦绕在鼻端。明明开着窗，暖阁里不算燥热，可沈霁的耳根还是有点发红。
他知道，两人还未正式文定，这个时候他应该松开她的手，同她保持距离。
可终究还是不舍得。
于是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起。苏枕月受惊一般，挣开了手指，有些慌乱：“时候不早了，我，我得先回去了。”
她将袖中的如意结放在桌上，快速离去。
“唔。”沈霁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空空如也。
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有点遗憾。不过没关系，反正等出了国孝，他们就订亲。放榜之后就成婚。
他等得起。
……
苏枕月离开清风院，心脏犹自砰砰直跳。
想哭又想笑，还有种想大喊两声的冲动，都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她一路疾行，回到清风院，一见到南星，就笑道：“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南星不解。
苏枕月不肯直言，只说道：“反正就是成了。”
她心情大好，取了一些私房钱出来，交给南星：“今天腊八，你拿这些钱去给大家分了。让他们或是和家人聚一聚，或是吃点好的，也算是过节了。”
“这么多？”南星微惊，“姑娘总共才多少钱？”
“这不是过节吗？”苏枕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利剑被移去，她心头彻底畅快，区区银钱根本不放在心上。
南星答应一声，忙去照做。
苏枕月则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琴。
欢快的琴音自她手下流淌开来。
从庄子上回来后，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开心。
晌午，文老夫人在春晖堂设宴。
苏枕月提前被打过招呼，自然不去凑那热闹。
文老夫人早早命人送了不少好菜到西跨院。
满桌佳肴，并不比家宴上的差。
豆蔻是侯府家生子，父母兄姊皆在靖安侯府当差。苏枕月赠了些银钱，让她带回去一些好菜，同家人一起过节。她则和南星一块用膳。
夙愿得偿，苏枕月心中的巨石落地，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还破例饮了两盏桂花酿。
这酒味极淡，更多的是一些甜味。
苏枕月喝了几口，没有丝毫醉意，反而有点想落泪。
想起这段时日的不易，她放下酒盏，问道：“南星，将来我们离开侯府，你最想去哪里？”
“哪里都行，反正我只想和姑娘一起。”南星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和豆蔻不一样，她没有亲人了，姑娘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苏枕月轻笑，眼中泛起泪花：“好，那咱们一起。”
这一次，一出国孝，她就与沈霁订亲，她不会再去蜀中，不会遇见袁晔那个变态暴虐狂，南星肯定也不会有事了。
她们会远离这一切，活得好好的。
……
此时的春晖堂里，靖安侯府一家人分席而坐。
一片热闹中，唯独不见苏枕月的身影。
沈霁目光微转，又看了两次，仍没看见她。
奇怪，若说今日家宴只有侯府本家人，那为什么他沈霁在、二房的什么表小姐都在，偏生她不在呢？
“表哥，你看什么呢？”三公子顾元玮哥俩好一般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顺着他的视线往女眷那边看了看，只见到衣香鬓影，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沈霁神色淡淡：“没什么。”
“噢。”顾三公子只是随口一问，转头同旁人喝酒去了。
老夫人关心孙子，特意让身边的大丫鬟伽蓝给一向体弱的顾四公子换上热酒。
路过沈霁身边时，沈霁佯作无意地问：“苏姑娘没来吗？”
他声音很轻，但不远处的世子顾元琛对“苏”字格外敏感，听到动静后，下意识看了过来。
“苏姑娘？”伽蓝一怔，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很快又恢复如常，“啊，苏姑娘身子有些不适，就没过来。”
——涉及一些府上隐情，伽蓝选择隐瞒。
沈霁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身子不适？请大夫了吗？”
伽蓝笑笑，随口道：“没有，说是小毛病，不用请。”
“嗯。”沈霁略一颔首，表示知晓，心内却满是疑云。
她怎么会突然身子不适？上午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还在国孝中，有诸多禁忌，但今日的靖安侯府家宴依然热闹，只有沈霁心不在焉。
家宴开始约莫两刻钟，陆续有人提前离席。
沈霁便也趁机离去。
——他到底是放心不下，想去亲眼看一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于是，沈霁直奔西跨院。
说起来，两人相识至今，一直都是她来清风院。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找她。
快到西跨院门口，沈霁莫名地有些紧张。
院门虚掩。
沈霁理了理衣袖，就要叩门。
谁知，刚一抬手，竟听见靖安侯世子顾元琛清冷的声音在院内响起：“你和沈霁，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