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耐着性子解释:“我听说秋冬之际,把木芙蓉的枝条埋土贮藏,来年再种植,也能成活。你去试试。”
苏枕月听见自己问:“我吗?”
他让她去挖坑埋树枝?!
“当然。”沈霁一本正经,“不是要报答我吗?把这个做了,就算是报答了。”
“不是,我……”苏枕月一时语塞。
她是要报答没错,可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按常理来说,难道不是他在婉拒了砚台后,她坚持要表达感激之情,然后每日不辞辛劳送些亲手做的糕点、巾帕,一来二去,增进感情吗?
怎么是让她种花呢?她看起来很像会种花的样子吗?
但这话也不好说出口。毕竟她自己有言在先,若反对,倒显得她报答之心不诚,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做。
苏枕月小声嘀咕,用对方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这哪里算报答?”
沈霁瞥了她一眼,只当没听见。
其实那夜他在顾家的庄子上出手救人,根本就没想过任何回报。但她执意要报答,被拒绝后还泫然欲泣,那就给她找件事做好了。
这枝条是他刚才试用新改的弓弩时打掉的。
北方天气严寒,木芙蓉本不易活。可若真能种植成功,也不错。
见他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意思,苏枕月深吸一口气,放下砚匣,准备挖土。
她对自己说:往好处想,或许这也不是一件坏事?说不定以后能多个接近他的理由呢。
可苏枕月在靖安侯府生活了十一年,勉强也算养尊处优,何曾亲自挖土种花?
而且今日来找沈霁,她特意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显得她整个人清新灵动。然而此刻,她却不得不提起裙裾,以免其沾染泥土。
正愁如何下手,冷不丁听见沈霁的声音:“那边有剪刀,你先剪枝条吧。”
他就站在不远处,指了指石桌的方向。
——苏枕月到来之前,沈霁正在改弩机,刚好用到剪刀,器具都是现成的。
“好。”苏枕月点一点头,快步走到石桌旁,拿了剪刀去剪花枝。
她学过插花,勉强也能剪枝。当下抛却杂念,专心致志剪起来。
沈霁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提醒:“半尺长就行,记得多留几个芽眼。”
“知道了。”苏枕月头也不抬,只盯着面前的枝条,“咔嚓”、“咔嚓”剪的用力。
初时有些生涩,上手后就觉得容易多了。
她自幼做事专注,无论什么事,只要决定去做,就会努力做好。期间听到脚步声,她只当没听见,兀自剪的认真,确保每一根枝条都是一样的长度,至少保留四个芽眼。
约莫剪了二十多枝,忽听沈霁道:“可以了,放进去吧。”
放进去?苏枕月惊讶抬头,一双杏眸里写满诧异:不是还没挖坑吗?放哪里?
一转头,竟见先时准备挖坑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尺余高的青瓷花盆。
苏枕月轻“咦”了一声,近前细看,只见花盆两尺见方,里面盛有一层湿润的沙土,不多不少,大约半尺深。
刚才还没有呢。
她下意识转眸望向沈霁。
沈霁正在用巾帕擦手,察觉到她视线看过来,也不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枝条插进去。
——他是想找件事给她干,算作“报答”,并不是有意为难她。既然有合适的花盆,没必要非让她辛苦挖坑。
看她那柔弱模样,都不知道能否挥得动铁锹。
苏枕月心里一喜,真好,正愁着怎么挖坑呢。这下省事了。她脚步不自觉变得轻快,小心去插枝条。
“插进去一半就行。”沈霁开口提醒。
“嗯。”
待最后一根枝条插好,沈霁直接道:“好了,报答过了。从今以后,你就不欠我了。”
这番话说的随意,仿佛先前他对她不是救命之恩,而只是帮了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一样。
“这就扯平了?”苏枕月有点不愿相信。
她除了剪枝条,根本就没做什么。如何能与救命之恩相比?可他大概是真的这么觉得。
亦或者是想与她撇清关系。
“对。”沈霁颔首,“扯平了。”
停顿一下后,他又道:“我还有点事要忙,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砚台带走。”
说完,他不再理会苏枕月,低头摆弄弩机。
苏枕月在原地站了片刻,自忖继续留下来也不会再有进展,说不定还会招致反感,便福一福身,柔声道:“表哥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随后,她抱着红木砚匣离开此地。
她刚走,平安就蹿了进来,一脸兴奋:“公子,苏姑娘刚才来干什么?待了这么久?”
那晚在庄子上,他对虽然受惊却仍仗义执言的苏姑娘印象极佳。
沈霁手上动作不停,简单答道:“报恩。”
“报恩?”平安眼睛一亮,更兴奋了,“是要以身相许吗?我听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
沈霁表情一滞:“……少看点戏文。”
“怎么啦?我觉得苏姑娘挺好的啊,长得好看,人又斯文,和公子简直是天造地设……”
才说得一半,就被冷声打断:“我让你跟着进京,是让你败坏人家清誉的吗?”
平安自知失言,立刻噤声。
沈霁拂了他一眼:“要是再让我听见这种话,自己回青州去。”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了。”平安多舌,但认错态度极佳。
沈霁神色缓和了一些:“去把院子收拾一下。”
“好嘞。”
平安兴冲冲地忙碌,而沈霁目光微转,视线落在刚插了枝条的花盆上,脑海里不期然地回响起平安的话。
以身相许?
他轻轻摇一摇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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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么么,如无意外,明晚九点更新。[青心][红心][蓝心][橙心][比心][熊猫头][绿心]
第8章 掺和 心中波澜迭起
苏枕月回到西跨院。
豆蔻和南星已等候多时,一看见她,便迎了上来:“姑娘回来啦?怎么样?表少爷……”
后面的话不必问了,因为红木砚匣仍在姑娘怀中。
“表哥不肯收。”苏枕月叹一口气,幽幽地道,“他说既是先人遗物,就该好生珍藏。让我帮忙剪了几根枝条,就算是报答他救命之恩了。”
“剪枝条?”南星一愣。
苏枕月点头:“嗯。”
豆蔻小声嘀咕:“姑娘应该让我跟着去,我帮姑娘剪。”
“这话说的,难道我连剪枝条都不会么?”苏枕月笑笑,放下砚匣,洗了手,又涂上一层薄薄的香膏。
南星将砚台收起来,感叹道:“看来表少爷这是施恩不图报。”
“是啊。”苏枕月轻声附和,心想,他可以施恩不图报,但她不能就此放弃。
这条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说话间,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苏姐姐,苏姐姐!”
豆蔻惊喜地道:“是大小姐!”
话音未落,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就风一般小跑着进来了。
正是靖安侯之女顾元珍。她数日前到外祖家做客,今日才回府。听说苏枕月回来了,匆忙过来探视。
她跑得太快,丫鬟在后面几乎跟不上。
南星连忙奉上一盏温茶。
顾元珍接过,一饮而尽,随手将茶盏塞回南星手里,转头就拉了苏枕月的手,急急问道:“苏姐姐,我听说你前几天差点被人害死,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姑娘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担心。
苏枕月眉眼怔忪,心中却波澜迭起。
一是因为想起自己在庄子上的惊险经历,二是因为面前的小姑娘。
顾元珍,今年十三岁,顾元琛的胞妹,靖安侯府两房唯一的小姐。自小与苏枕月关系极好。大哥顾元琛奉旨与长乐郡主成婚后,她替苏枕月抱不平,没少给嫂子冷脸。
长乐郡主念她年纪尚幼,从不与她一般见识。
在话本里,她是尖酸刻薄的“难缠小姑子”,可是对于苏枕月而言,顾元珍是极少数一直记挂她的人。
顾元珍这么一问,豆蔻想起当晚的事情,义愤填膺:“大小姐,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杀手离房间的门只差一步,差一点,我们姑娘就……”
“豆蔻,别吓珍珍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苏枕月出声打断。
豆蔻扁了扁嘴,没再说下去。
顾元珍则问:“杀手?谁指使的?是不是温善?”
“温善”是长乐郡主的闺名。
顾元珍这话刚一出口,她带来的丫鬟慌得连忙去捂她的嘴:“大小姐,别乱说。”
“呜呜……”
苏枕月轻叹一声,握住顾元珍的手,温声道:“珍珍,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如果不是她做的,你这么说,岂不是冤枉了好人?如果是她做的,你这般嚷嚷,不怕我没命的更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