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铮声不为所动道:“他很生气,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罢。”
姚婵淡淡一笑:“为虎作伥,与虎无异,你何不担心自己呢?”
赵铮声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森然,与姚婵对视。
姚婵道:“我帮你算一卦如何?”
“你会算命?”
“略懂。”
“呵,全是无稽之谈。”
“是吗?”姚婵缓缓道,“依我之见,你已危如累卵,他日必死无疑。”
赵铮声冷嗤一声,不予理会,复又闭目养神。
马车内重归寂静。
原本要走七日的行程,被缩短到半日。再到融流,同样的城主府,境况与上一次大为不同。
夜深之时,姚婵被关入了一间地牢。漆黑的锁链从穹顶垂落,缚住了她的双手,将她高高吊起,只余脚尖堪堪触及地面。
她神情平淡,双目微阖,面上无忧亦无惧。
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没有人,亦没有声音,仿佛这是片被遗忘之地。
直到第三天夜里,有人缓缓走了进来,手上一根漆黑皮鞭,上面尖刺林立,拖在地面上,发出恶寒声响。
姚婵抬眸,向来人看去。
与此同时,系统098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她识海中轰然炸响:“不好了!大事不妙!”
“……”
姚婵低垂着头,双目呆滞。
就在刚刚,系统098给她带来了一个堪称噩梦的消息——
她上一个任务的执行报告被复查审核科给打、回、来、了!并且给那长达37页的报告做了整整34页的批注,让她一一改正并补充完善!
识海里的姚婵小人咬着笔杆子,彻底陷入崩溃状态。真是补了前面漏后面,修了后面改前面,越改越乱,越写越糟,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这满篇荒唐。
“你不要自暴自弃。”系统098苦口婆心,“这个世界的任务你可得认真对待了,再这样下去,这个报告更难写。”
姚婵郁闷地抱住头:“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行无咎,你说我能找他帮我编一编吗?我看他挺能胡扯的。”
现在想想,她和行无咎第一次见面时,他仗着她毫不知情,真是骗得她好惨。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成婚,全是胡编乱造!
系统098忽然疑惑道:“说起行无咎……你这么离开他,体内的誓言没问题吗?不会再反噬了吧?”
姚婵摇头道:“誓言的烙印不在他身上,影响不大。我这段时日估算了一下,起码三天是没问题的。而且他若想到人间去,这是必经之处,左右是错不过去的。”
说罢,她愁眉苦脸地对着报告,绝望之感愈发浓重。
而识海中的愁云惨淡,也反应到了姚婵的肉身上,只见她神情恍惚,满脸绝望。
尽管行刑官完全搞不懂她在绝望什么。
带刺的鞭子沾盐水,一般人一下都扛不住,必然血肉横飞,十鞭子下去,再强悍的汉子也得昏厥。就算有些修为高深的大魔有功力护体,不惧凡兵且伤愈极快,但身体上也多多少少会留下些伤痕,可是……
行刑官面无表情地挥动鞭子,一指粗的鞭身撕裂空气发出“噼啪“的爆裂响声,内心油然生出一丝绝望。
看魔气浓厚,也不像什么厉害的大魔,可他都抽了半个时辰了,这女人身上连道红痕都没留下,不,别说红痕了,连衣服都没破!
行刑官骂了一句,将鞭子扔到地上:“这娘们也太邪门了!”
从他进来,再到他离开,除了最开始那一眼,姚婵始终在和要命的报告殊死斗争,实在分不出精力理会他。
直到安静了好一会儿,伴奏没了,姚婵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嗯?人呢?”
系统098道:“刚刚被你气走了,怎么?你还挨打上瘾了?”
“不是……连我护体金光都没破,也算不上挨打啊。”姚婵懵了一会儿,本来就不会写,这下更不会写了,“主要是我、我写东西喜欢听音乐……”
说着,她叹息一声。
从她穿来这个小世界到现在,还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想念过行无咎。
“宴师,也不知道他现在到没到这里。”她喃喃低语。
*
三日前。
行无咎行走在漫天黄沙中。
没了商队拖累,他很快回到上一片绿洲,融流城夜晚风沙大,寒冷异常又极易迷路,非紧急情况下,实在没必要在夜间赶路,便又找了间客栈暂时歇脚。
自从与妙灵相伴上路后,她就霸占了所有能躺人的地方,因此一进门,他先下意识地在床边打地铺,等铺开床褥,才忽然意识到妙灵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这间房屋,这张床铺,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想睡在哪里都可以。
行无咎心里莫名有些意兴阑珊。
一个人独行惯了,身边忽然多个人,会感到烦恼;然而当这个人消失后,烦恼却并未消失,取代而之的是另一种烦恼。
他照例在床上闭目打坐,片刻后,又忽然睁眼,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薛晦。
这个人他也有所了解,怯懦愚蠢,并不算是个聪明人,但又心胸狭窄,阴狠毒辣,比之薛厄更令他感到厌恶。
薛厄会审时度势,薛晦却不会,这种狠毒又愚蠢的人做事全然不顾后果。
她曾经刺杀过薛晦,如今却落到薛晦手里,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行无咎双眸晦暗,将已经空掉的茶杯放回桌上,手却迟迟没有收回。
以她的身手,就算打不过赵铮声,也不该这么轻易被俘。或许是她出于某种目的,自己主动送上门,或许是她突然犯疾,失手被擒,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于他的陷阱……
行无咎食指曲起,轻轻点着桌面,脑海里各色思绪争论不休。
其实当下正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有妙灵教导,再加上他自己钻研摸索,基本上已经掌握了将魔气转为神息的方法,他又有通行令牌,现下融流城和棘花城马上就要起战事,局势一片混乱,正适合他混水摸鱼,先去人间避一避风头。
还能借机将妙灵这女人甩掉……这难道不是他一直以来策划的事情吗
没什么可犹豫的。
行无咎深吸一口气,又倒了杯冷茶给自己喝。一口饮尽,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床脚处的行囊上,属于妙灵的那个包袱,正安静地躺在最上面。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
可心里没由来的腾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始终心绪难平。
“活该!”
他忽然睁眼,盯着那已经无主的小包袱,冷冷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
如果姚婵在那里,大概率会感慨一句,聪明人就是爱多想。
她从来就没指望过行无咎会来救自己。
可惜她不在,并且被报告折磨得痛苦不堪,急需一个富有想象力、善于骗人且笔力强劲的聪明人为自己指点迷津。
正当她唉声叹气的时候,地牢的门再次打开。
姚婵看向来人,是赵铮声,他一手执剑,身后跟着刚才那名行刑官。
姚婵看着他,不解道:“怎么不见薛晦?”他难道不该急不可耐地亲自来折磨她吗?
薛晦不来,她怎么杀他?她不尽快杀了他,怎么披星戴月地去找行无咎?她不找到行无咎,谁来帮她改报告?
赵铮声不语,只缓缓抽出长剑。
“……”
姚婵眉头微蹙,缓缓摇了摇头:“这把剑,不该来做这些。”
赵铮声拔剑的动作微微一顿,双目中似有森森寒光,冷冷直视着她。
一个阶下囚徒,一个持剑而立,然而却是前者神色沉静,后者眉头紧锁,也是堪称怪事。
不过姚婵心里倒没有表面这么镇静,她的护体金光是个被动技能,在她进入沉寂状态时自动开启。简而言之,她现在散去了全部法力,使的是个以攻击换防御的极端功法。
沉寂状态自然也能解开,只是这样一来,法力瞬间回灌,可能会直接冲破誓言约束的临界值,致使她被誓言反噬。
因此必须在见到薛晦的那一刻,出其不备,一击必杀!
本以为对方必然按捺不住,会亲自来折磨她,可现在薛晦迟迟不出现,无关人士却接二连三的登场,她本就没有耐性,如今更是心急如焚,语气自然不佳。
“观你剑路,不似卑劣之人,何必助纣为虐,与小人为伍?”
赵铮声唇角紧抿:“与你无关。”
长剑完全出鞘,握在他手中,发出铮铮鸣响。对敌之剑,如今却要来对付一名手无寸铁的被俘之人。
赵铮声面色冷凝。
地牢中寂然无声,仿佛呼吸都停滞了。这时,一个脚步声忽然响起,伴随着重物拖曳的声音。
来人正是当日有着一面之缘,薛晦的芳香使狳知。他似是瘸了一条腿,行走间步履蹒跚,手中拖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浑身血迹斑斑,黑发敷面一声不吭,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只一双眼睛亮如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