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又碰到了连圆,她坐在一块青石上,晃着两条短短的小腿,笑着问:“你们去村中心了吗?”
“这村子里我都找遍啦,根本没有出去的地方。”
行无咎道:“确定每一寸都踏遍了吗?”
他神色认真,并未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便轻视她。
连圆笃定道:“我很确定,我来这里已有三月,每晚出去探查,无一所获。”
她顿了顿,垂了目光望着地面,忽而小声道:“如果你们找到了出口,可以带我和妹妹出去吗……不,只带小满儿也行,我没关系的。”
“发生什么事了?”
姚婵走过去,温声道:“如果我们能出去,肯定会把你们一起带走啊。”
她点了一下连圆的额头,将她戳得往后一扬。
“有点小孩子的样子,总是心事重重的。”
她瞥一眼行无咎,算是一语双关,后者不知领会没有,对她报以莞尔一笑,倒是很有少年朝气的样子。
姚婵轻嗤一声,好明显的装腔作势。
连圆呆滞地揉揉额头,轻声道:“村头的吴爷爷,刚才消失了。”
她抿抿唇,神色迟疑。
“最近,村里人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我、我有点不安。”
吴爷爷。
姚婵记得这个人,就在前不久,她还在他那里讨了一坛杨梅酒喝,临走前他说:想喝酒管够,随时来随时有。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一个人便这样轻而易举的消失了。
待和连圆道别后,看着她的背影,莫游中不由叹息一声:“真不知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在人间大肆猎杀。”
行无咎淡然道:“既然是有主之物,物碎则其主必然现身。”
他眉心微拧,目光沉沉比夜色更重:“你我一行虽现在已无法力,但对这鼎炉而言,恐怕是大补之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日,他的预感果然应验。
一夜之间,村里三户齐齐消失。
找到杜逢明的时候,他正坐在村口抽烟,袅袅青烟模糊了他的面容。
随着人员减少,村口的位置也跟着后移,距离那片来时的山林便也越远。远看如一片模糊的山水画,群鸟扑簌簌从林中飞出,在空中没头没脑地盘旋,不知该飞往何处。
姚婵在他身旁坐下:“其实你知道真相,对吗?”
杜逢明磕了磕烟灰,笑道:“什么真相,咱们都是死人了,能多苟活一天已是万幸。”
姚婵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杜逢明顿了顿,笑容淡下来:“我生前是个赤脚郎中。人啊,看着顽强,其实说不行就不行了,再强壮的汉子染了恶疾,短短几个月就能瘦成一把骨头,最后一捧黄土了事。”
他又抽了口烟,随着烟雾被风吹散,他的声音也顿散在风中。
“治不了的人,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走得安详点。”
第三日,又消失三户。
这明显剧增的速度令人不安,村里也隐隐有骚动,连一向闲不住的小野也不再出来玩耍。
连满每日来找姚婵修行,她扬起小脸,眼睛水润润的,十分认真地道:“我也想变得有用一些,起码不要总是拖姐姐的后腿。”
姚婵摸摸她的头,道:“这世上没有捷径,即便是举世无双的天才,也需勤奋努力,才可登临大道。只要你勤加修行,必能实现心中所愿。”
连满用力点头:“我知道。”
她眨眨眼,小脸又忽地黯淡下去。
“明天,小野也会消失吗?”
姚婵道:“在担心他?小野不是经常欺负你吗?”
连满嘟起红润的小嘴巴,软软地道:“小野欺负我,但是姐姐也帮我打回去了啊,这么算的话,我们扯平了。”
姚婵垂目叹息。
这三日间,他们踏遍了此处,但却没能发现此间罩门。坐以待毙的感觉实在令人不虞,眼见消失的人一日多过一日,她心里焦虑渐起,但在小满儿面前还得故作平静。
姚婵蹲下身,平视她的双眸:“所以我们一起努力,不让小野消失好吗?”
连满双目弯弯地笑一下,用力点头:“嗯!”
其实她笑起来是很可爱的,只可惜本人是个小哭包。
送走连满以后,姚婵在第七户的教书先生温简行那里找到了行无咎,两人正在对弈,前者眉头紧锁,满脸沉思,后者玩着一颗棋子,神情怠懒。
温简行是个落魄秀才,才学出众,可惜秉性过于刚直得罪了人,虽考取了功名,却以父名犯了嫌名被打压,郁郁不得志。十几年寒窗苦读付诸东流,不过他倒是很看得开,回乡当了个教书先生,日常钓钓鱼、下下棋,自得其乐。
虽然不知道行无咎为什么会忙里偷闲地跑来这里下棋,但姚婵对他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既然他这么做了,必然有他的道理。因此未曾提出质问,只安静站在旁边观棋。
看了一会儿,她便有些按捺不住,待行无咎落下一子后,她不解地伸手一指:“下在这里岂不是更好?”
“诶!”温简行挥手将她的手拨开,“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个臭棋篓子别瞎指点。”
姚婵:“……”
“阿姐想下吗?”行无咎笑着将棋子递给她,“你来罢。”
姚婵霎时头皮发麻,他从什么时候起又开始这样称呼她了?好像自然而然的便开始了,难道她还真的就是他口中的“阿姐”?然后也真的会在大婚夜消失?
大婚之夜……
想到这个词,姚婵心里古怪异常,一时之间都不敢看他。
温简行怒目而视,要不是风度使然,恐怕袖子都要撸起来了。姚婵迟疑地瞥他一眼,摇摇头:“算了,我在旁边等你。”
行无咎微勾唇角,勾魂摄魄的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清浅:“好。”
然后他落子如风,几乎每一步都无需思考,直逼得对面温简行额前微微见汗,揣摩时间愈见长久。
末了,温简行长叹一口,投子认输:“小友棋艺高超,我自愧弗如啊。”
行无咎淡声道:“过奖。”
温简行观摩棋局,又道:“小友棋风诡谲,思虑周密,滴水不漏,可惜行事过于激进,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行无咎只淡淡一笑。
姚婵好奇道:“那我呢?我的棋风如何?”
“……”
沉默良久,温简行道:“别出心裁,防不胜防。”
姚婵满意地点点头,感觉这话同行无咎那“棋风诡谲”的评价也大差不离。她转而问行无咎道:“怎么跑来下棋了?”
行无咎收拢棋子,将其一一归位,温简行替他答道:“按这几日情形,今晚就轮到我了,我是个棋痴,想在离去前再下几盘棋,这才央小友陪我一二罢了。”
就这样?
姚婵不语,满目怀疑地看了行无咎一眼,后者不为所动,眼神十分无辜。
温简行苦读多年,喜好风雅,她陪行无咎在此处耗了一下午,倒是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另一面。
两次穿越,陪伴行无咎左右,他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偶有闲暇时,也是在刻苦修炼。没想到他竟然琴棋双绝,舞文弄墨更是不在话下,甚至写得一手好字,笔体潇洒俊逸,风神整峻,颇有大家之风。
待从温简行处离开后,走在路上,姚婵不禁狐疑道:“你这是从何处习得?”
行无咎沉默片刻,才望着她道:“曾经有许多年,我被囚在笼子里,每日就是学习这些,读书、写字、弹琴、下棋。”
姚婵讶异地睁大眼睛:“这么说,你年少时出身富贵人家?”
一般人家可学不起这些。
行无咎淡淡地一笑,云淡风轻道:“不,这么做只是为了折磨我罢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无关之事,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越是清醒,越是明理,才越是痛苦。一个浑浑噩噩的人,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
“……”
姚婵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两人沉默地走着,她望着眼前少年行走时带起的衣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复杂难言,仿佛千头万绪萦绕心间,剪不断,理还乱。
许久,她才找回声音,慢慢开口道:“那人是谁?为何那样对你?”
行无咎道:“还不知道,但我想,我终会知道的。”
姚婵又问:“后来呢?”
行无咎微笑道:“后来,我逃出去了。”
仿佛是怕惊扰到谁,姚婵轻声道:“那段日子……很难熬罢?”
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行无咎竟然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竟然是难得的温煦。
“不,恰恰相反,我很怀念。”
因为我遇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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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以后就都是晚上六点更新啦~然后也终于能有点亲密接触了……为了这么一碟醋真是包了好大的一顿饺子,然后为了后面的大醋还得继续包饺子